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慈宁宫暖阁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烛泪堆叠,映照着萧明玥愈发清亮冷静的眸子。她并未枯坐等待,在图海与晚翠分头行动后,她的思绪便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高速运转,将各方信息汇总、分析,并指向下一个关键节点——朝堂。
宫外的康亲王等人,之所以敢蠢蠢欲动,倚仗的无非是其在朝臣中的影响力,以及可能被他们拉拢、蛊惑的部分官员。若要彻底瓦解这场潜在的政变,必须抢在他们形成合力之前,先行斩断其伸向朝堂的触手。
“晚翠,”萧明玥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略带沙哑,却更显沉凝,“前次命你整理的那些外命妇请安名录,以及近年来与康王府、慈宁宫(先帝母后)往来密切的官员卷宗,可都备好了?”
“回娘娘,都已在此。”晚翠连忙将一叠整理好的册子呈上。这些并非正式的官员档案,而是萧明玥垂帘这些年,通过李德全、通过内务府、通过种种隐秘渠道,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关于朝臣们家世背景、人际关系、乃至一些不甚光彩的私密之事。
萧明玥快速翻阅着,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着几个关键的名字。吏部右侍郎赵文渊,其妻乃康亲王福晋的远房表妹,两家走动频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栋,曾受过慈宁宫太后母家的举荐之恩;礼部郎中……兵部职方司主事……
这些官员品级未必最高,却大多身处要害部门,或是清流言官,能在关键时刻制造舆论,或是掌握具体事务,能影响政令畅通。他们若被煽动起来,联合宗室发难,声势不容小觑。
“传哀家口谕,”萧明玥合上册子,已然成竹在胸,“即刻宣召内阁首辅杨士奇、次辅张鹏,及吏部尚书王恕,于宫门开启后,即刻入慈宁宫见驾。记住,要隐秘,从侧门入。”
这三位,是辅政大臣中最为持重,也相对更为忠诚皇室的老臣。首辅杨士奇尤其关键,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能先稳住他,便能影响一大批中间派官员。
天色微熹,宫门将开未开之际,三位重臣被悄然引至慈宁宫。他们显然也听闻了宫禁封锁的风声,个个面色凝重,心中忐忑不安。
行礼之后,萧明玥并未迂回,开门见山,语气沉痛而肃穆:“三位爱卿皆是先帝托孤之臣,国之柱石。哀家深夜相召,实因情势危急。”她略去了皇帝病重的具体细节,只强调,“宫中察觉有内外勾结,意图趁皇上静养之际,兴风作浪,扰乱朝纲,甚至……危及社稷!”
三位老臣闻言,皆是浑身一震,面面相觑。宫禁突然封锁,他们早有猜测,却没想到太后竟直言“内外勾结”、“危及社稷”!
“太后娘娘,此言……可有实证?”首辅杨士奇须发皆白,此刻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若无实证,哀家岂敢惊动三位阁老?”萧明玥示意晚翠将那份截获的、送往康亲王府的密信副本(已隐去信息来源)递给杨士奇,“有人迫不及待,欲将宫闱之事泄露于外,煽动宗室,其心可诛!”
杨士奇看着那薄绢上的字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张鹏与王恕传阅后,亦是神色凛然。
“此乃大逆不道!”次辅张鹏怒道。
萧明玥观察着三人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便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值此危难之际,哀家一介妇人,独木难支。唯有倚仗诸位老臣忠心,方能稳定朝局,护佑皇上,保我大雍江山无恙。”
她话锋一转,点出了几个名字:“据哀家所知,吏部赵文渊、都察院周廷栋等几人,平素与康王府过从甚密,在此敏感之时,恐其心不稳,易受蛊惑。需得有人,先行安抚,陈明利害,使其莫要行差踏错,自误前程。”
她没有说要拿下谁,也没有说要治罪,只说“安抚”、“陈明利害”。但在场的都是官海浮沉数十年的老狐狸,岂能不懂这话中的深意?太后这是要他们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去约束、警告那些可能被康亲王拉拢的官员,釜底抽薪,让康亲王无人可用!
杨士奇沉吟片刻,与张鹏、王恕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后此举,既是借重他们,也是一种试探。若他们不答应,便是立场有问题;若答应,便是彻底绑在了太后的船上。然而,太后手握“内外勾结”的证据(至少是部分),占据大义名分,维护皇上和朝局稳定是臣子本分,他们别无选择。
“老臣明白。”杨士奇率先躬身,“值此非常之时,自当竭尽全力,稳定朝臣之心,绝不容许小人作乱,危害社稷!”
“臣等亦当竭尽绵薄!”张鹏、王恕齐声附和。
“好!”萧明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欣慰,“有三位爱卿此言,哀家便放心了。朝堂之事,便拜托诸位。务必悄然进行,勿要打草惊蛇。”
送走三位重臣,天色已然大亮,但雪仍未下,天地间一片压抑的灰蒙。
萧明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巍峨的宫门。她知道,杨士奇等人回去后,必然会动用各种关系,或施压,或利诱,或警告,将她点出的那几条线,牢牢按住。康亲王等人骤然发现,原本可能响应他们的官员,忽然变得态度暧昧,甚至避而不见,其谋划必然受挫。
这只是第一步。斩断了宫外伸向朝堂的触手,接下来,便要应对宫内最大的变数——那位身份尊贵的慈宁宫太后了。
她拢了拢衣袖,指尖冰凉,心却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铁,冷硬而坚定。
釜底已抽薪,就看那灶上的火,还能烧得多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