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带来的那份记录,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萧明玥独坐良久,直到晚翠担忧地再次进来添灯油,她才仿佛从一场冰冷的梦境中惊醒。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娘娘,快到戌时末了。”晚翠轻声回答,看着主子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心中忧虑,“娘娘,您晚膳还未用,奴婢让膳房温着燕窝粥,您好歹用一些?”
萧明玥摆了摆手,那股寒意让她毫无食欲。她正欲起身去寝殿歇息,殿外却又响起了钱公公略显急促的禀报声。
“娘娘,宫门外来了一位自称是您娘家弟弟的年轻公子,持着萧家的对牌,说有急事求见娘娘。”
弟弟?萧明远?
萧明玥微微一怔,随即蹙起了眉。她与家中关系一向疏淡,尤其是这个嫡出的弟弟,自幼被父母娇惯,眼高于顶,何曾将她这个庶出的姐姐放在眼里?当年她入宫时,他甚至连面都未曾露一下。如今她刚登上皇贵妃之位,他倒来得快。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比面对后宫倾轧时更甚。
“带他去偏殿等候。”她冷声吩咐,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姐弟情谊。
“是。”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萧明玥才在晚翠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偏殿。殿内,一个穿着锦蓝绸袍、面容与萧明玥有几分相似,却带着一股纨绔之气的年轻男子正有些坐立不安。见到她进来,萧明远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热络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躬身行礼:“弟弟明远,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行的礼倒是标准,只是那眼神里的贪婪与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萧明玥在主位坐下,并未叫他起身,只淡淡道:“起来吧。这般时辰入宫,所谓何事?”
萧明远站起身,搓了搓手,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姐姐,您如今是皇贵妃了,是天大的喜事!父亲和母亲在家中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特意让弟弟我入宫,一来是向姐姐道贺,二来……也是家中近来遇到些难处,想请姐姐帮衬一把。”
果然。萧明玥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哦?家中有何难处?”
“姐姐有所不知,”萧明远叹了口气,做出愁苦状,“父亲前些日子在吏部考评中得了个‘中平’,怕是升迁无望了。母亲想着,若能有些银钱打点一二,或许还能转圜。还有弟弟我,如今也到了该谋个实缺的年纪,这上下打点,哪里不需要银子?可家中……唉,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他说着,眼巴巴地望着萧明玥,意思再明显不过。
萧明玥静静听着,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她想起自己刚入宫时,在静思轩缺衣少食,寒冬连炭火都要不到时,家中可曾有过只言片语的关心?可曾送过一两银钱接济?如今见她得势,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苍蝇般扑了上来。
“父亲为官,当以清廉勤勉为本,打点之事,还是少做为妙,免得落人口实。”萧明玥语气疏离,“至于你的前程,更需自己勤学上进,博取功名,依靠家族荫蔽,终非长久之计。”
萧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萧明玥会如此直接地拒绝,甚至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他有些急了:“姐姐!您如今是皇贵妃,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家里渡过难关了!您总不能自己享着荣华富贵,看着娘家落魄吧?这传出去,对姐姐您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这话语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萧明玥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盯着萧明远,那眼神锐利如冰锥,竟让萧明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心生寒意。
“名声?”萧明玥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本宫的名声,是靠自己在宫中一步步挣来的,与萧家何干?当年本宫在静思轩受苦时,萧家可曾顾及过本宫的死活,可曾顾及过家族名声?”
萧明远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本宫念在血脉之情,今日见你一面,已是额外开恩。”萧明玥不再看他,对晚翠道,“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晚翠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不算丰厚的锦袋。
萧明玥示意晚翠将锦袋递给萧明远:“这一百两,拿回去,足够普通人家数年嚼用。算是全了本宫与萧家最后一点情分。往后,若无本宫传召,萧家任何人,不得再踏入宫门一步。”
一百两!打发叫花子吗?萧明远看着那轻飘飘的锦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红着脸,还想再争辩:“姐姐!您怎能……”
“钱公公,”萧明玥直接打断他,声音冰冷,“送客。日后若再有人持萧家对牌求见,一律拦下,不必通传。”
“奴才遵命!”钱公公立刻上前,对犹自不甘的萧明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虽恭敬,动作却不容置疑。
萧明远看着端坐上方、面容冷峭、再无一丝旧日痕迹的皇贵妃姐姐,又看看手中那微不足道的一百两银子,一股巨大的羞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却在对上萧明玥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时,化为了彻底的畏惧。他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说什么,攥着那锦袋,灰溜溜地被“请”出了偏殿。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晚翠看着主子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冷意,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何必如此?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萧明玥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讽刺,“当他们将我这个庶女当做棋子送入宫中时,可曾当过是一家人?当他们在我落魄时不闻不问,如今见我显赫便来索取时,可曾当过是一家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这深宫之中,唯有权力才是真的。亲情、家族……不过是负累,是随时可能反噬的软肋。”
斩断这最后一丝所谓的血脉牵绊,她才能更彻底地,成为这座紫宸宫,成为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心口那片荒原,似乎又冻得更硬了些。
但也更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