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别墅二楼的起居室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是东方夜刚刚煮好的安神花茶，氤氲的热气为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存与凝重。
苏婉捧着一只温热的骨瓷茶杯，蜷腿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她洗过澡，穿着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微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卸去了所有妆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和显而易见的紧张。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视线落在杯中起伏的花瓣上，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难解的谜题。
东方夜坐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姿态看似放松，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在膝上无意识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像一片深邃而包容的夜空。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淌。
终于，苏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目光勇敢地迎上东方夜的视线，声音虽轻，却清晰地打破了寂静：“我想知道……我们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
这是一个起点，一个相对安全，或许还带着些许甜蜜的开端。她想从最初的地方，重新走一遍他们来时的路。
东方夜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光，那里面掺杂着怀念与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更专注的姿态面向她。
“是在一个商业晚宴上。”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舒缓，像大提琴的弦音，在静谧的房间里缓缓流淌，“那天你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礼服，为了一个重要的花艺项目担任现场布置总监。我……不小心被侍应生撞到，香槟洒在了我的西装上。”
他的嘴角似乎因为回忆而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命运弄人的感慨。
“你当时很镇定，处理突发事件有条不紊，一边向我道歉，一边利落地指挥人清理，还立刻让人取来了备用的装饰方巾让我擦拭。你的专业和从容，让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你那时候大概只觉得我是个麻烦的、脸色不太好的客人。”
苏婉静静地听着，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相关的痕迹。但那里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画面伴随着他的描述浮现。她只能凭借想象，去勾勒那个初遇的场景——霓虹闪烁的宴会厅，慌乱的人群，以及那个穿着被香槟染湿的西装的、冷峻而英俊的男人。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东方夜继续道，语速平稳，“东方集团恰好有一个重要的花艺合作项目在招标。我看到了你提交的方案，非常出色，充满了灵性和独特的见解。在最终的竞标现场，你亲自讲解，自信、耀眼，再一次证明了你的才华。”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我力排众议，选择了当时规模还不算大的你的工作室。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商业决定之一。”
“是因为我的才华，还是……因为那杯香槟？”苏婉忍不住问了一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东方夜笑了，那笑容很浅，却瞬间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坦白说，最初或许有那杯香槟带来的印象分。但决定性的，始终是你的能力和你的作品。苏婉，”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郑重，“我从未因私废公。你的成功，源于你自己。”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悄然抚平了她心中升起的一丝疑虑。她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东方夜便从合作开始讲起。讲他们如何因为项目频繁接触，讲她为了一个设计熬夜修改方案，他深夜去工作室探望，看到的满室灯火和她专注的侧脸；讲他在她遇到供应商刁难时，如何不动声色地暗中相助；讲他们在花艺沙龙上的默契配合，在暴雨夜里他送她回家，共撑一把伞时悄然缩短的距离……
他挑选的，大多是那些温暖的、美好的细节。他讲述他如何被她吸引，如何笨拙地尝试靠近，如何在她获得花艺大奖时由衷地为她感到骄傲，如何在情人节精心准备惊喜，如何在游乐园里看着她像个孩子般欢笑而心生柔软……
苏婉安静地聆听着，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关于“他们”的过往。随着他的叙述，一些模糊的感觉开始在心间萦绕。虽然具体的画面依然缺失，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暖意，能想象出那个在事业上雷厉风行，却在感情上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的东方夜。
她的心防，在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里，在他描述的点点滴滴的温情中，不知不觉地，悄然松动。
“……后来，我准备了一场求婚。”东方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在海边，用了你最喜欢的白色铃兰，还有你设计的第一款‘星辰’系列的花艺作品做背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你答应了。那天晚上，你笑得很开心，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苏婉的心跳漏了一拍。求婚……他们之间，竟然有过那样圆满而幸福的时刻吗？可既然如此，后来又怎么会……
“那……后来为什么……”她迟疑着，问题到了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甜蜜的序曲已经结束，接下来，恐怕就要触及那些隐藏在繁华背后的裂痕与风暴。
东方夜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之前的温情与怀念被沉重的愧疚所取代。他知道，无法回避。
“后来……”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是我的错。”
“集团后来遭遇了一次严重的危机，有竞争对手设下陷阱，散布你是商业间谍的谣言，导致股价大跌，内部也人心惶惶。”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平复情绪，“我那时候……太年轻，压力巨大，变得焦躁、易怒，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和耐心。我……没能很好地保护你，反而因为那些谣言，对你产生了怀疑。”
他甚至提到了他母亲因为门第之见对她的刁难，而他当时忙于应对危机，疏忽了她的感受，让她独自承受了许多委屈。
“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艰难地陈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说了很多……混账话。我甚至……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
苏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虽然依旧没有记忆，但那种被误解、被伤害的痛楚感，却隐隐约约地攀上了心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东方夜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痛如绞。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残酷的部分：“你离开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应酬，和一位女性总裁拍了张合影，被人刻意角度抓拍，看起来……很亲密。照片被发到了网上……而你那时，已经怀了小念。”
他抬起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悔恨和痛苦，直直地望向她：“你看到那张照片，加上之前所有的误会和争吵……你对我彻底失望了。你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只留下一封信，然后就……消失了。”
“我找了你很久，疯了似的找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当我终于查到你的踪迹，赶过去的时候，却得知你早产入院……魏晨陪在你身边，他拦着我，不让我见你。而你……也不想见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那段被他亲手推开、遍寻不见、痛彻心扉的岁月，即使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让他感到窒息。
叙述停止了。
起居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婉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她的内心波涛汹涌。东方夜的叙述，像一块块拼图，虽然未能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让她清晰地看到了他们关系破裂的轨迹——由他的不信任、他的失控、外界的阴谋以及阴差阳错的误会，共同酿成的悲剧。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情绪，没有愤怒的指责，也没有立刻涌出的原谅。她只是觉得……很沉重。为他们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深情，为那段彼此折磨、充满痛苦的时光。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东方夜也没有再开口。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解释和祈求都显得苍白。他只能等待，等待她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终于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但眼神是清明的，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与疲惫。
“我……需要想一想。”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东方夜立刻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逼迫，只有全然的尊重和理解：“好。任何时候，你想知道更多，或者……想骂我，都可以。”
苏婉站起身，没有再看她，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东方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清冷而皎洁。这一夜，对两人而言，都注定漫长无眠。那些被摊开在月光下的过往，如同无声的潮水，冲刷着彼此的心岸，留下深深浅浅、需要时间才能抚平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