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海棠的甜香漫过重华宫的朱红宫墙,殿外的喜庆早已织成一张密网——廊柱绕着明黄织金绸带,垂落的流苏与廊下“百子图”宫灯相撞,灯穗银铃叮当作响,竟像是把满院春光都揉进了这清脆声里。殿内更显雅致,紫檀木长桌铺着明黄锦缎,鎏金托盘里码着百子糕、蜜渍莲子,两盏嵌红宝石的长命锁卧在锦盒中,锁身“十一阿哥”“七公主”的乳名刻得精巧,是太后特意让造办处赶制的贺礼,连锦盒边角都绣着缠枝莲,透着几分刻意的郑重。
今日是十一阿哥与七公主的百日宴,太后以“皇子公主百日当热热闹闹”为由设宴,旨意末尾却添了句“钮祜禄家的两个姑娘,也来沾沾皇子公主的福气”。宫里人都揣着明白——哪是沾福气,分明是想让两位姑娘在皇上弘历面前露脸,为今夏选秀攒好感。毕竟钮祜禄氏是满洲大族,若这两位姑娘能得皇上青眼入宫,往后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后手里的筹码也能更重些,连带着后宫的风向都可能变。
翊坤宫的软轿刚停在重华宫门口,甄嬛便抬手理了理袖口的鸾鸟衔枝暗纹。她今日穿紫色宫装,领口滚银线,鬓边只簪支赤金嵌东珠的簪子,东珠圆润却不张扬,腕间翡翠手串是皇上去年赏的,触手温凉,正合她此刻沉稳心境。作为皇上的娴贵妃,又是百日宴主持者,她既要镇住场面,更要盯紧太后的心思——这两位钮祜禄姑娘,绝不能让她们轻易在选秀中“拔尖”,后宫安稳,才是对皇上最实在的助力。
“姐姐来得正好。”令妃魏嬿婉抱着裹红绸的十一阿哥从永寿宫赶来,乳母紧随其后,怀里的七公主吮着手指,小脸像颗熟樱桃。令妃穿杏色绣海棠宫装,裙摆缀细碎珍珠,走起来珍珠轻晃,似落了场春雨。她凑到甄嬛身边,声线压得极低:“昨天我宫里小太监瞧见,芸芷姑娘去了太后宫,太后给了支赤金点翠步摇,说今日戴衬气色——太后这是早把功课做足了。”
甄嬛指尖摩挲着手串翡翠珠,目光扫过殿内规整的布置,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是孩子们的好日子,先把面子上的和气做足。”说着抬手让宫女递两匹云锦给乳母,“江南新贡的,软和得很,给孩子们做里衣最舒服。”
说话间,各宫嫔妃陆续到了。嘉妃金玉妍走在最前,绛红色绣杜鹃花宫装在人群里格外扎眼,腕间赤金缠枝镯随步子晃荡,不过几步路,镯子碰撞的脆响便透着张扬。她刚落座,目光扫向殿门,见太后还没来,便笑着对甄嬛说:“娴贵妃主持百日宴,定是费了不少心。说起来,太后特意让钮祜禄家的姑娘来,怕是想让咱们开开眼,瞧瞧今夏选秀的‘好苗子’,究竟是何等模样呢。”“好苗子”三个字被她咬得重,像是明晃晃暗示太后早已内定。
“嘉妃这话可就偏了。”纯嫔连忙接话,她穿浅紫色绣兰草宫装,性子温和,是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今日是孩子们的好日子,姑娘们来沾喜气,也是太后疼孩子。选秀的事,自有皇上和太后定夺,咱们跟着凑热闹、道声喜就好。”说着给身边的愉妃递杯雨前龙井——愉妃穿深绿色宫装,攥着绣竹帕子,目光只在孩子们身上转,仿佛殿里的言语机锋都与她无关。
恭贵人乌雅氏穿浅粉色宫装,鬓边簪银质海棠花,凑到嘉妃身边,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嘉妃娘娘说得在理,我听嬷嬷说,那两位姑娘是钮祜禄家嫡女,琴棋书画样样通,连骑射都略懂些。若是入宫,定能给后宫添新鲜劲儿,不像咱们,只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话看似夸姑娘,实则挑唆——暗指其他嫔妃没本事,又想给姑娘们攒“多才多艺”的印象。
顺嫔钮祜禄澜芷这时走进来,穿鹅黄色绣玉兰宫装,鬓边白玉簪泛着温润冷光,捏着柄绘海棠的团扇。她对甄嬛、令妃屈膝行礼,笑容温和:“娴贵妃、令妃娘娘安好。今日孩子们百日,瞧这殿里红绸绕柱、宫灯映彩,就知贵妃娘娘费了不少心。”目光扫过嘉妃、恭贵人,话锋微转,“只是姑娘们年纪小,第一次在这么多贵人面前露脸,若是失了分寸,咱们做姐姐的也该多担待——毕竟选秀看品性,不是一时热闹,沉稳些才要紧。”既捧了甄嬛,又暗指姑娘们可能“失分寸”,话里有话。
韵常在闵恩静跟在顺嫔身后,穿浅碧色宫装,袖口绣细碎白菊花,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她手里攥着块用油纸包好的松子糕,快步走到嘉妃身边,微微屈膝,姿态恭顺得很:“嘉妃姐姐,方才从景阳宫过来时,想着姐姐爱吃松子糕,便多带了块,您尝尝?”说着把糕递过去,声音柔得像棉絮,“方才来的路上,嫔妾瞧见芸芷姑娘的马车旁跟着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想来是太后怕姑娘们宴上紧张,特意叮嘱规矩呢——姐姐您看,太后多疼这些小辈。”
她这话听着全是家常,可细品却有门道——同住景阳宫,她记着嘉妃的喜好,递糕显亲近,提太后叮嘱姑娘规矩,却悄悄把“太后疼小辈”的话抛出来,暗衬嘉妃平日对宫里下人没这么细致。可这话软得像没骨头,任谁听了都只当是妹妹跟姐姐说贴心话,挑不出半分错。
嘉妃接过松子糕,指尖在糕上捏了捏,脸上露出几分缓和的笑——毕竟同住一宫、同出一族,韵常在这副乖顺模样,她也不好摆脸色。“你有心了。”她把糕放在碟子里,语气带着点主子对下属的提点,“太后向来疼小辈,你往后在宫里,也多学着点这份细致,别总毛手毛脚的。”
韵常在连忙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声音更柔:“是,嫔妾记着嘉妃姐姐的话。往后在景阳宫,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嫔妾定好好办,绝不给嘉妃姐姐添麻烦。”说着悄悄抬眼瞟了嘉妃一眼,见她神色缓和,才轻轻松了口气——这副乖顺模样,是她在景阳宫日日练出来的,心里再清楚不过,跟嘉妃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庆贵人穿浅蓝色宫装,站在角落阴影里,攥着宫装衣角,指节泛白,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卷进交锋。慎嫔穿素色宫装,领口绣圈银线,低调得像团影子,坐在愉妃身边,偶尔给七公主夹块切小的百子糕,一句话也不说。婉贵人和安常在穿浅灰色宫装,站在殿尾柱子旁,别人说完话,才小声附和两句“娘娘说得是”,几乎没人留意她们。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驾,裙摆摩擦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太后扶着宫女走进来,穿明黄色绣凤凰宫装,凤凰尾羽用金线绣得张扬,腕间东珠手串碰撞出脆响。身后跟着芸芷、婧怡,芸芷穿月白色绣海棠宫装,鬓边赤金点翠步摇的珍珠随步子轻晃,衬得眉眼娇俏;婧怡穿水红色绣牡丹宫装,戴赤金嵌红宝石镯子,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光,格外明艳。两人走到皇上面前,屈膝行礼,声音脆得像初春泉水:“臣女芸芷(婧怡),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弘历坐在主位上,先看向令妃怀里的十一阿哥,伸手逗了逗孩子脸颊,笑着说:“瞧这模样,眉眼倒有几分像朕。今日百日宴,大家别拘谨,热闹些才好。”目光转向芸芷、婧怡,语气温和,“你们是钮祜禄家的姑娘?特意来给孩子们贺喜,有心了。”
太后连忙接话,语气带着刻意亲昵:“是啊皇上,这两个孩子打小懂事,在家就说想进宫给皇上、娘娘们请安,瞧瞧宫里规矩。今日借着孩子们的好日子,让她们见见世面,也让皇上瞧瞧,咱们满洲贵女的教养不差。”说着给芸芷递个眼神——暗示她多说话,留个好印象。
芸芷抬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声音柔婉:“回皇上,臣女在家时,嬷嬷教臣女读《女诫》,说女子当以温婉为本、体恤为要。今日见十一阿哥、七公主这么可爱,才更懂太后和娘娘们疼孩子的心思。若是往后有机会,臣女愿常来宫里,帮娘娘们照看孩子,也多学学规矩。”既表了孝心,又悄悄暗示想入宫,滴水不漏。
婧怡性子活络些,连忙开口:“回皇上,臣女略通琵琶,若是皇上、娘娘们不嫌弃,今日宴上愿弹一曲《喜得贵子》,给孩子们添喜气,也让大家乐乐。”想借琵琶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
“婧怡姑娘倒是好意,只是”甄嬛适时开口,缓缓走到皇上面前屈膝,语气平和却有分量,“皇上,今日是孩子们的百日宴,终究该以孩子为重。琵琶声虽清越,却怕动静大了惊着孩子——十一阿哥方才还打了小哈欠,许是困了。再说姑娘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表演的道理?不如让宫女奏些轻快笛曲,咱们陪着孩子们吃点心、说吉祥话,才是正经。”既护了孩子,又委婉拒绝婧怡,不让她出风头。
令妃立刻附和,轻轻拍了拍十一阿哥,孩子“咿呀”叫了声,惹得皇上笑起来。“娴贵妃说得是。”令妃笑着说,“方才七公主也在打盹,若是琵琶声大了,孩子们哭闹起来,反倒扫了兴致。姑娘们的心意,皇上和太后都懂,往后有的是机会听她们弹琴——等真入了宫,有的是热闹呢。”“真入宫”三个字说得轻,却像提醒,入宫之事还未定论。
嘉妃这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娴贵妃、令妃娘娘倒是疼孩子,只是姑娘们一片心意,就这么拒了,怕是会让姑娘们觉得,咱们做姐姐的不待见她们,伤了情分。”
“嘉妃这话多虑了。”纯嫔连忙打圆场,捏着块百子糕,语气温和,“娴贵妃是怕惊着孩子,也是为姑娘们好——第一次在皇上面前表演,姑娘们难免紧张,若是弹错了,丢了钮祜禄家的颜面反倒不好。今日先安安静静贺喜,日后有合适场合,再听姑娘们的好曲子,岂不是更好?”
韵常在这时又凑到嘉妃身边,声音压得低,像是跟姐姐说悄悄话:“嘉妃姐姐,纯嫔姐姐说得在理。方才嫔妾还想着,若是姑娘们真弹了,万一紧张出错,太后怕是要心疼呢。”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碟子里的松子糕,话锋又转,“不过嘉妃姐姐您最懂这些了,前几日在景阳宫,您还教我怎么给贵人递茶才不失礼,说‘宫里的事,稳当最要紧’——您看今日,娴贵妃娘娘也是求个稳当,多周到。”
这话听着全是捧嘉妃,可细想却藏着机锋——娴贵妃“求稳当”拒了琵琶,若是嘉妃再反驳,反倒显得嘉妃自己言行不一;又提“太后心疼”,把太后拉进来,让嘉妃不好再挑事。可这话说得软,又全是“姐姐教我”“姐姐最懂”,任谁听了都只当是妹妹在夸姐姐,连嘉妃都挑不出错。
嘉妃捏着缠枝镯的指尖紧了紧,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韵常在倒是会说话。娴贵妃考虑得周全,是该求个稳当。”她心里清楚韵常在的小算盘,可同住一宫、同出一族,韵常在这副乖顺模样,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能顺着话头接下去。
顺嫔扇着团扇,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孩子们的好日子,别总说这些。咱们还是想想,该给孩子们说些什么吉祥话,才不辜负这热闹。”目光扫过韵常在和嘉妃,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韵常在,倒把“面和心不和”藏得严实。
恭贵人还想插话,却被慎嫔轻轻拉了拉衣袖——慎嫔知道再聊下去怕是要闹僵,惹太后不满。恭贵人撇了撇嘴,只好坐下,捏着块百子糕,却没心思吃,只盯着芸芷鬓边的步摇,眼神里满是羡慕。
弘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后宫的小算计,他心里清楚,只是今日是孩子们的百日宴,没必要揪着不放。他端起酒杯,对众人说:“今日是孩子们的百日宴,朕敬大家一杯。往后后宫安稳,孩子们健康长大,就是朕最大的心愿。”饮了口酒,目光落在芸芷、婧怡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疏离,“你们两个姑娘不错,只是选秀关乎后宫安稳,还需再斟酌。今日好好玩,别拘谨,也尝尝宫里的点心。”
太后心里虽不甘,却也知道皇上的意思——今日没让姑娘们“出彩”,但也没否定,往后还有机会。她笑着说:“皇上说得是,是哀家心急了。今日咱们都陪孩子们高兴,别想烦心事。来人,把长命锁给孩子们戴上。”
宫女捧着鎏金长命锁走来,红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光。甄嬛亲自接过来,轻轻戴在十一阿哥脖子上,动作轻柔,眼神满是疼惜;令妃接过另一只,给七公主戴上,还捏了捏孩子的小手,惹得孩子笑出了声。芸芷、婧怡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羡慕——若是能入宫,或许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在皇上面前展露温柔。
宴会上,宫女奏起轻快笛曲,笛声清越绕殿梁。众人吃着点心,说着吉祥话,表面一派和气,笑语不断。可暗地里,每个人都在悄悄试探:嘉妃时不时跟芸芷搭话,问些钮祜禄家的事,想探太后的底;顺嫔跟纯嫔聊孩子的辅食,实则观察芸芷、婧怡的神色;恭贵人偷偷跟韵常在咬耳朵,问她刚才跟嘉妃说什么,韵常在只笑说“跟姐姐聊家常”;愉妃依旧沉默,只偶尔给七公主递点心;庆贵人、慎嫔、婉贵人、安常在始终低调,尽量不引人注意。
甄嬛端着茶盏,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心里清明——今日的百日宴,看似热闹,实则是场无声的较量。太后想让姑娘们露脸,为选秀铺路;嘉妃想搅局,浑水摸鱼;顺嫔想自保,顺便探底细;恭贵人想浑水摸鱼;韵常在想借乖顺暗戳戳给嘉妃挖坑;而她和令妃,只能在和气表象下,守住后宫安稳,不让太后的算计得逞。
宴散时天色已暗,重华宫的宫灯亮起来,暖黄灯光映着廊下银铃,更显热闹。太后带着芸芷、婧怡回宫,刚到拐角,芸芷忍不住小声说:“太后娘娘,今日皇上没夸咱们……选秀时怕是难……”
“急什么。”太后打断她,东珠手串碰撞出冷硬声响,语气不悦,“今日只是让皇上见个面,往后还有机会。旁人想拦,没那么容易——哀家自有办法。”
甄嬛和令妃走在回翊坤宫的路上,晚风带着海棠甜香,吹得人舒畅些。令妃笑着说:“姐姐今日主持得好,既没让太后得逞,又没闹僵场面。韵常在那几句软话,倒把嘉妃堵得没话说。”
甄嬛看着天上的月亮,月色皎洁洒在宫道上,像铺了层银霜。“这只是开始。”她轻声说,“今夏选秀在即,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嘉妃的张扬,顺嫔的筹谋,韵常在的隐忍……每个人都有心思,往后的日子,更要仔细。”想起殿里那些和气的笑脸,眼底闪过疲惫——这深宫,从来没有真正的“热闹”,喜庆不过是裹着算计的糖衣,甜的表象下,藏着无尽的博弈。
重华宫的宫灯渐渐灭了,只剩廊下银铃随风轻响,诉说着这场百日宴的热闹与暗涌。芸芷、婧怡的野心,太后的算计,嘉妃的不甘,顺嫔的筹谋,恭贵人的搅局,韵常在的隐忍,还有甄嬛、令妃的守护,都像棋子,在深宫里悄悄移动。今夏的选秀,注定不会平静,而这场百日宴,不过是后宫新一轮较量的序幕——往后的风,只会更烈,往后的局,只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