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岭殿内,青铜灯奴燃烧的鬼火将天地染成一片死寂的墨绿。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一场献祭。
罗烈站在祭坛中央,如同一尊从血池里爬出的魔神。玄铁巨斧每一次落下,都不仅仅是劈砍,更像是在收割生命,为某种古老的存在献上祭品。他的双目已彻底化作血色旋涡,其中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属于卸岭先祖们跨越千年的、积攒已久的怨毒与疯狂。
“滚开!”他对着一名试图靠近的卸岭力士咆哮。
那是一名忠心耿耿的老卒,曾跟随罗烈的父亲征战四方。他手中的长戟上还刻着家徽,他试图用祖辈的荣耀唤醒罗烈:“少主!是我啊!您看看我!”
回答他的,是罗烈狂乱中的一斧。
那并非瞄准,仅仅是狂暴力量的一次宣泄。巨斧擦着老卒的肩膀劈在石壁上,碎石飞溅,老卒被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眼中的迷茫迅速被恐惧取代。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为之赴死的少主,而是一个被邪魔占据的怪物。
“家主!家主!少主他……他真的魔怔了!”老卒连滚带爬地退到一名身穿黑袍的卸岭长老身后。
那名长老须发皆白,气息沉稳如山,是卸岭一脉硕果仅存的几位太上长老之一。他目睹了全程,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镇”字,散发着镇压邪祟的气息。
“列阵!”长老声如洪钟,试图用最后的权威稳住阵脚。
几名忠心的力士闻言,立刻结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试图将罗烈与陈启等人隔开。他们不再攻击,只是用身体和盾牌,筑起一道人墙,试图阻止罗烈冲向杨少白和苏离。
然而,罗烈此刻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凡俗的理解。他狂笑一声,竟不退反进,主动撞向人墙!玄铁巨斧横扫,三名力士连人带盾被扫飞出去,筋骨尽断。他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在人群中冲撞,鲜血与悲呼不绝于耳。
“拦不住他!他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增强!”一名年轻力士惊恐地大喊。
陈启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罗烈身上的诅咒正在与祭坛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共鸣,力量如潮水般取之不尽。而自己左臂的青黑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冰冷的毒素正蚕食着他最后的理智。
“苏离!坚持住!”他嘶吼着,发丘印的金蓝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他一边用斩魂刀格挡着一名力士的偷袭,一边分神用真气为苏离梳理紊乱的经脉。苏离怀中的龟甲绿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她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显然在幻象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杨少白则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他必须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用奇门遁甲周旋求生的猎物,另一个是冷静观察战局、寻找破局的猎人。他发现,每当罗烈撞开人墙,朝着他们的方向突进时,祭坛四角的青铜灯奴火焰就会暴涨,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必须打断这个循环!”杨少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诱一名力士的长戟刺向自己心口。在长戟及体的刹那,他身形诡异一扭,同时将手中一枚“绝命符”拍在了那名力士的后心。
“呃!”
力士惨叫一声,身体瞬间僵硬,眼中泛起诡异的黑气。他调转长戟,竟朝着罗烈冲了过去!
“疯子!”罗烈看到昔日的同伴反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狂暴所取代。他一斧将那名力士连人带戟劈成两半,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给了杨少白机会。
杨少白脚踏七星步,手中星核碎片光芒大作,一道符箓精准地射向祭坛一角一盏灯奴的眼睛!
“噗!”
灯奴眉心绿火一滞,光芒瞬间暗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罗烈身上那股几乎要溢出的狂暴气息,竟然也随之收敛了一丝!他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两种意志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成功了!
陈启和杨少白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希望。只要能一次次地打断诅咒的供给,罗烈就有恢复的可能!
然而,他们终究是低估了诅咒的强大,以及人心的叵测。
就在这时,那名白发苍苍的卸岭长老,终于出手了。他没有去攻击罗烈,而是将那枚“镇”字符令,狠狠地按向了祭坛的地面!
“镇!”
字符令没入地面,整个卸岭殿剧烈震动起来。地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镇压法阵,法阵的中央,正是罗烈的脚下。无数金色的符文从地底升起,化作锁链,试图捆住罗烈!
“长老!你做什么!”陈启失声惊呼。
这是在帮他们,也是在害罗烈!强行镇压,只会让罗烈体内的诅咒和先祖意志更加疯狂地对抗,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罗烈被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罗烈也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金色锁链,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和……解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仰天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啊——!”
这声悲鸣,不再是杀戮的宣言,而是一种生命被强行剥夺的哀嚎。他身上的血色煞气与金色镇压之力剧烈碰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噗!”
罗烈喷出一口黑血,身体被金光死死地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他眼中的血色旋涡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的释然。他看着陈启,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老罗!”陈启想冲过去。
“别过去!”杨少白一把拉住他,“镇压他,也是在消耗诅咒的力量!我们还有机会!”
然而,他们还是错了。
随着罗烈被强行镇压,他与诅咒之间的那根脆弱的联系被强行扯断。祭坛之下,那股被压制的、更加纯粹的恶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地面上的金色法阵瞬间崩溃,化作无数碎片。而祭坛中央,罗烈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股比之前强大百倍的恐怖气息,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开始扭曲,骨骼发出“咯咯”的声响,肌肉虬结,皮肤上浮现出无数诡异的黑色符文。玄铁巨斧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他背后缓缓伸出的一对由黑气构成的、如同骨翼般的翅膀。
他不再是罗烈。
他是诅咒的化身,是卸岭谷千万年来积累的怨念所凝聚的,一尊真正的“血煞战魂”!
“哈哈哈……”一个沙哑、重叠了无数声音的笑声从“罗烈”的口中发出,“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养分!”
血煞战魂振翅一飞,整个卸岭殿的屋顶被瞬间掀飞!它冲天而起,俯瞰着下方渺小的四人,眼中是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残忍。
“走!”陈启当机立断,再无任何侥幸心理。
他抱起昏迷的苏离,与杨少白一起,搀扶着受伤的力士,头也不回地冲向谷外。他们身后,是血煞战魂发出的、充满无尽恶意的咆哮,以及整座卸岭谷在悲伤与绝望中,缓缓沉沦的悲鸣。
他们逃出来了。
但他们都知道,罗烈,连同整个卸岭一脉,都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