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水麒麟的瞳孔像两粒被切割的黑曜石,在船舱的昏黄油灯下映出蜿蜒的水路图。陈启用指尖描摹那微缩的脉络,星图残片在怀中隐隐发烫——云梦泽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感知里。
“这鬼地方可不好闯。”罗烈啐掉嘴里嚼着的草根,独眼扫过窗外雾茫茫的水面,“云梦泽的沼泽能吃人,老子当年在洞庭湖捞尸,见过被沼泽吞得只剩半顶帽子的。”
苏离正用绷带缠紧腕间的旧伤,闻言动作一顿:“云梦泽不是普通沼泽。《水经注异》里说,那是上古云梦大泽的残迹,底下埋着楚国的‘巫觋祭坛’,专祭水鬼河伯。”
杨少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断臂处的旧伤崩裂渗血。他抖着手翻开《山河志》,纸页停在一幅绘着九曲迷宫的图上:“云梦泽的水道每日一变,全靠‘水纹镜’指路。但水纹镜最后现世是在……”他猛地抬头,“在发丘派苏湄手里!”
舱内霎时死寂。苏离缠绷带的手攥得指节发白,陈启的星轨纹路突突直跳——那个在鬼哭崖与他们兵刃相向又葬身山崩的女人,竟成了唯一线索。
“找卸岭派。”陈启突然起身,“他们常年走水路,必有法子。”
四艘乌篷船调头驶向卸岭水寨时,日头正毒。水寨建在江心沙洲上,竹楼底下吊着成串的镇水兽头骨。寨主是个独臂老汉,听明来意后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云梦泽?那可是‘鬼打墙’的地界!没有水纹镜,进去十个淹死十一对!”
但他还是取来只陶罐,罐里泡着副鱼骨拼的八卦图:“这是卸岭祖师爷留下的‘鱼骨卦’,能测水脉动向。但只能指个大概方向,精细处还得靠水纹镜。”
鱼骨卦在案上拼出个巽位指向,正对云梦泽深处。陈启谢过寨主,刚出竹楼就听见水寨西头传来骚动——几个卸岭汉子正按着个湿淋淋的人在灌姜汤,那人怀里死死抱着面青铜镜,镜缘刻着发丘派的云雷纹!
“水纹镜!”苏离失声惊呼。那落水人闻声抬头,竟是鬼哭崖有过一面之缘的卸岭弟子林莽!
“陈……陈师兄!”林莽挣扎着爬起来,将铜镜捧上,“我在下游捞沉船时撞见苏湄的尸首,这镜就握在她手里!镜背……镜背刻着字!”
陈启翻转铜镜,镜背果然有刀刻的痕迹:“云梦泽心,九宫为引,辰时雾散,天门自现。”落款是个“苏”字。
“是苏湄的绝笔。”苏离指尖抚过刻痕,“她临死……还在指路。”
次日辰时,四人乘小舟潜入云梦泽。沼泽水面浮着浓稠的白雾,水纹镜在雾中泛出幽蓝光芒,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而是纵横交错的水道虚影。
“跟着蓝光走。”陈启掌舵,小舟破开浮萍,驶入一条隐蔽水道。两侧芦苇丛里忽然响起窸窣声,无数惨白的手臂从淤泥中伸出,指尖滴着黑水!
“是‘沼尸’!”杨少白撒出辟毒散,粉末触及手臂立刻腾起青烟,“别碰黑水!沾上会烂肉见骨!”
罗烈抡起巨斧要砍,水纹镜突然嗡鸣!镜中蓝光暴涨,映出前方水道底下沉着具铁棺——棺盖上刻着搬山派的开山纹!
“是搬山派的‘镇尸棺’!”陈启急转舵避开铁棺,“棺里封着百年凶尸,惊动了会炸棺!”
小舟险险擦过铁棺,棺内突然传出抓挠声。苏离立即弹出发丘派的“定尸丹”,丹丸滚入棺缝,抓挠声戛然而止。
水道渐宽,雾气突然散开。眼前赫然出现九座青石台,按九宫格排列,每座台上都刻着不同的门派徽记。正中央的石台悬着口青铜钟,钟身缠着锁链,链尾没入水中。
“是发丘派的‘九宫钟’!”苏离跃上石台,“钟响天门开,但必须按正确顺序敲击九宫。”
水纹镜再次嗡鸣,镜面浮现九宫格虚影,格中依次亮起:坎、坤、震、巽、乾、兑、艮、离、中。陈启依序拍击石台,每击一次,青铜钟便自鸣一响,九响过后,沼泽中央突然升起座石门!
门楣刻着“天门”二字,门缝里渗出腥风。罗烈用斧刃撬开门扇,门内竟是条干燥的甬道,壁上长明灯映出满地尸骨——全是胸前插着同门兵器的四派弟子!
“是……内斗现场。”杨少白声音发涩。陈启俯身拾起枚枚金蝉符,符上沾着发丘派的血迹。星轨纹路骤然灼痛,他看见幻象:三百年前,四派祖师在此反目,为争抢天门后的“云梦秘宝”自相残杀……
突然,甬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声。个佝偻身影蹒跚而来,手中提着的竟是卸岭派镇派之宝——“开山斧”!
“林莽?”罗烈愕然。那身影抬头,露出林莽苍白的面孔,瞳孔却泛着死灰色:“祖师爷遗训……云梦秘宝……永不出世……”
他挥斧劈来,斧风带着腐臭!陈启急退,怀中镇水麒麟突然脱手飞出,麒麟目射金光,正照在林莽眉心。林莽惨叫一声,口中吐出团黑气,软倒在地。
“是‘尸傀术’。”苏离检视林莽瞳孔,“有人用邪术控了他心神!”
陈启拾起开山斧,见斧柄刻着行小字:“秘宝惑心,四门同忌。”他猛然醒悟:“根本没有秘宝!是天门后的东西能惑人心智,让四门自相残杀!”
四人冲入天门深处,只见洞窟中央悬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每个人心底最渴望的幻象——罗烈看见金山玉矿,苏离瞧见起死回生药,杨少白眼中是完好无损的《山河志》,陈启……
陈启看见星图完整,四门齐聚,祖辈含笑。
“破镜!”陈启暴喝,镇水麒麟砸向铜镜。镜面碎裂的刹那,所有幻象消失,只剩洞壁刻着四行血字:
“云梦本无宝,人心自生魔。
若得四门契,黄泉化碧落。”
洞窟开始坍塌。四人拖着昏迷的林莽冲出天门,回头只见沼泽吞没了石门,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小舟驶出雾障时,林莽悠悠转醒。他摸着眉心苦笑:“我见了祖师爷……他说四门之契,不在宝物,在……”
“在心。”陈启望向水天一色处。怀中的星图残片温润如水,再无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