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幽癸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任何“教材”。
他站在阿茸面前,夕阳的光芒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飘动。
他看着这个短短一个月内气质已然发生微妙变化的孩子,阿茸的眼神不再空洞,多了专注和倔强;他的动作不再颤抖,多了沉稳和坚定;甚至连他额间的冥痕,光芒都变得比以前更加稳定。
幽癸的蛇瞳中,不再有以往的嘲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玩够了吗?”他嘶哑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阿茸让那片落叶缓缓落回掌心,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落叶的边缘,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幽癸,今天的幽癸,和平时不太一样。
幽癸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指,指向黑沼泽的方向。
夕阳的光芒在那个方向变得暗淡,像是被一层黑色的雾笼罩着。“那边的‘大家伙’,快要醒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它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这里的一切——包括你,包括这个部落,包括所有的影孽和变异生物。”
阿茸的小脸微微白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落叶,叶脉深深嵌进他的掌心。
他现在已经能隐约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部落,盯着他。
“……所以呢?”他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所以,”幽癸俯下身,冰冷的蛇瞳几乎要贴到阿茸的脸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幽癸身上淡淡的、像蛇蜕一样的冷香。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郑重得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去吃了它。”
阿茸的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落叶被他捏得变形,边缘的碎渣掉落在地上。
他看着幽癸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蛇瞳,终于明白,自己的训练,从来都不是为了“掌控力量”那么简单,幽癸从一开始,就想让他去对抗那个藏在裂缝深处的、真正的“怪物”。
幽癸的话像一道冰冷的惊雷,炸响在阿茸耳边。
“……吃了它?”
阿茸的小脸瞬间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幽癸,仿佛他刚才说的是要自己去吞掉太阳或者月亮。吃掉那个……那个光是气息就让他做噩梦的、裂缝后面的“大家伙”?
这根本不可能!这比让他去命令一万颗石头跳舞还要荒谬一万倍!
“不……不行的……”阿茸猛地摇头,声音发颤,小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阿茸做不到……它会……它会先吃掉阿茸的!幽癸叔叔你骗人!”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刚刚因为训练而积累起来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信心,瞬间溃不成军。
幽癸看着他这副吓破了胆的样子,蛇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语气依旧冰冷平稳:“谁让你现在就去送死了?就凭你这点刚学会怎么不尿裤子的本事?”
他刻薄的话语像冰水,兜头浇下,反而让阿茸失控的恐惧稍微停滞了一瞬。
“那……那要怎么做?”阿茸带着哭腔,小声地问,眼睛里满是害怕和茫然。
“裂缝的能量太浓,你现在靠近就是块自己跳进锅里的肉。”幽癸嘶哑地分析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得找个地方,让它‘稀释’一点,或者……让它换个你更容易下嘴的形态冒出来。”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守在一旁的我:“喂,那个谁。我记得你之前提过,‘雷击裂谷’?”
我心中猛地一凛。幽癸竟然还记得这个最初被他自己否定的、危险至极的提议!
“你想利用裂谷的雷霆力量和空间乱流,中和甚至撕裂裂缝渗透过来的能量?”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声音沉了下去,“这太冒险了!且不说裂谷本身的环境极端危险,如何引导裂缝的能量精准流向裂谷?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不然呢?”幽癸反问,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酷,“等着那东西彻底醒过来,把这里连人带骨头一起嚼了?还是指望你这守护者能突然爆发把它秒了?”
他的话虽然难听,却精准地戳中了目前无解的困境。
“雷击裂谷……”阿茸小声地重复着这个地名,小脸上露出一丝畏惧。光是听名字,就感觉那是个电闪雷鸣、无比可怕的地方。
“可是……可是……”他看看我,又看看幽癸,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就算去了那里……阿茸……阿茸也……”
“没人指望你一口就能吞掉大象。”幽癸打断他的自我否定,语气不耐烦,“你的任务,是当个‘过滤器’,或者‘转换器’。裂谷的雷霆会削弱并打散那些能量,你要做的,就是在它们被削弱的那一刻,抓住机会,能吞多少吞多少,就像你平时练习的那样。”
“一点一点的,蚕食掉它伸过来的触手。让它痛,让它不敢轻易再伸过来,给我们争取时间。”
他的计划简单、粗暴,却似乎是目前唯一具备一丝可行性的、主动出击的方案。
阿茸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似乎在努力理解幽癸的话。一点一点……蚕食?像吃那些坏掉的石头和叶子一样?
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不是直接去面对那个完整的、恐怖的“大家伙”。
一丝微弱的、名为“或许可以试试”的火苗,在他那双被恐惧淹没的大眼睛里,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但他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脸垮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害怕:“可是……大家……大家都不喜欢阿茸……害怕阿茸……他们不会让阿茸去的……也不会帮阿茸的……”
他指的是部落里的人以及那些恐惧和排斥的目光。
幽癸嗤笑一声,还没说话,石室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棘首领和大长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显然他们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脸色都无比凝重。
棘首领的目光复杂地落在阿茸身上,那目光里依旧有无法完全消除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断和……一丝沉重的托付。
“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棘首领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部落会全力协助你们前往雷击裂谷。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大长老也缓缓上前,苍老的目光扫过阿茸额间的印记,最终看向我:“强大的守护者,老身知道此举风险巨大。但这孩子……或许真的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请务必……护他周全。”
他们的表态,出乎阿茸的意料。他呆呆地看着两位部落的领袖,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不是阻拦,不是恐惧,而是……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了他小小的心头上。那不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混合了一丝……责任?
“我自然会护着他。”我迎上大长老的目光,语气坚定。无论前路多么危险,这一点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