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封洒金暗纹、熏着冷香的信笺被大夫人身边的妈妈亲手递到她面前时,周遭所有的羡慕与奉承都化作了刺耳的嗡鸣——她知道,通往地狱的请柬,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自那夜被瑞儿的噩梦惊醒后,苏婉清便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括,更加拼命地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她去藏书阁的次数愈发频繁,甚至“偶遇”到了祖父两次,虽然依旧只是换来淡漠的一瞥和一声“嗯”,但她能感觉到,祖父看她的眼神,似乎比最初多了那么一丝丝几乎不存在的……印象。
绣品的花样也悄然变得更加精巧复杂了些,她刻意控制在“进步神速但仍在合理范围内”的水平,收入也因此略有增加。她甚至开始尝试让云翠打听,除了陈记杂货铺,是否还有其他更隐蔽、出价更高的渠道。
她像一只感知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蚂蚁,疯狂地为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巢穴加固、储粮。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日,众人照常在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厅内暖意融融,几位夫人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小姐们则安静地坐在下首。苏婉清依旧缩在角落,低眉顺眼,仿佛与这满室的繁华格格不入。
突然,门外传来通报,大夫人身边得力的王妈妈来了。
王妈妈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先给老夫人和各房夫人行了礼,然后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苏婉清身上。
刹那间,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随着王妈妈的视线,聚焦到了苏婉清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逐渐升起的羡慕。
苏婉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肉里,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茫然又带着些许惶恐的表情。
“给三姑娘道喜了!”王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喜悦,她从怀中取出一封极其精致、散发着淡淡冷香的洒金信笺,双手递到苏婉清面前,“世子妃娘娘派人送了家书回来,特意嘱咐,要亲手交到三姑娘手中。”
世子妃娘娘!家书!亲手交给三姑娘!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厅内炸开!
几位夫人的脸色都微妙地变了变。二夫人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嫉恨,随即又化为看好戏的讥诮。四夫人周氏则若有所思地看了苏婉清一眼。连上首一直闭目捻佛珠的老夫人,都微微掀开了眼皮。
而那些小姐们,尤其是二房的苏婉如,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脸上写满了“凭什么是她”的不甘与嫉妒。
苏婉清在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中,颤抖着(这次不全是装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笺。
“娘娘在信中说,甚是思念家中妹妹,想起三姑娘温婉柔顺,心下甚慰。”王妈妈继续传达着苏玉华的“美意”,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娘娘已吩咐妥当,十日后,便会派府中妥帖的马车前来,接三姑娘过府小住一段时日,以解思念家人之苦。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十日后!
苏婉清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王妈妈后面那些“娘娘定会好好照顾三姑娘”、“三姑娘去了自有享不尽的富贵”之类的场面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命运紧紧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脸色苍白,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婉清,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大夫人王氏适时开口,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看向苏婉清,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你姐姐如此惦念你,是你的造化。去了王府,定要谨言慎行,好好陪伴你姐姐,莫要失了咱们将军府的体面。”
这话,看似叮嘱,实则是警告和命令。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苏婉清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头垂得极低,掩盖住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细弱而惶恐,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婉清……婉清谢姐姐厚爱……谢……谢大伯母提点……婉清……婉清定当谨记……”
她表现得完美无缺,正是一个骤然得到天上馅饼砸中、不知所措又激动万分的庶女该有的模样。
“瞧把这孩子高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二夫人李氏用帕子掩着嘴,语气酸溜溜的。
“是啊,三妹妹真是好福气。”苏婉如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周围的奉承和羡慕声此起彼伏,但听在苏婉清耳中,却如同地狱的丧钟。
她紧紧攥着那封信,指尖冰凉。信笺上那精致的徽记和冰冷的香气,都让她感到一阵阵作呕。
决战的时刻,猝不及防地,被大幅提前了。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从容布置,却没想到,敌人根本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从王妈妈踏入松鹤堂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正式推到了命运的悬崖边。几天……她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间了。
回到三房那冰冷的小院,苏婉清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展开那封措辞恳切、充满“姐妹情深”的信。字字句句,在她眼中都化作了淬毒的匕首。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彻底散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冰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