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迟来的月信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时,她不知道,这腹中悄然孕育的小生命,究竟是新的绝望,还是黑暗中唯一微弱的星火。
被软禁在锦瑟院的日子,不知日月。
苏婉清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每日对着窗外一方小小的天空发呆。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羞耻。送来的饭菜依旧粗劣,她常常毫无胃口,勉强吃几口便搁下了。身体日渐消瘦,脸色也越发苍白。
偶尔,她会不受控制地干呕,尤其是在闻到油腻食物气味的时候。起初,她只以为是心情郁结,加之饮食太差导致的肠胃不适。她甚至隐隐期盼着,若是就此病倒,一死了之,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当月信迟迟未来,并且超过了十数日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起母亲曾经隐晦地提过,女子若与男子同房后,月信不至,便有可能是……
不!不可能!
她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那只是一次意外,一次让她坠入深渊的意外,怎么可能……
可是,身体的异样不会骗人。持续的恶心感,嗜睡,以及胸部的胀痛,都隐隐指向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若真的有了身孕,她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耻辱的证明,是坐实她爬床罪名的铁证!世子爷会如何震怒?世子妃会如何对待她?府里的人又会用怎样恶毒的眼光看她?
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抱着双臂,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祈祷着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日清晨,呕吐的感觉来得格外猛烈。她趴在痰盂边,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虚汗淋漓。
前来送早膳的婆子见状,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放下食盒便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锦瑟院那扇紧闭的院门被从外面打开。许久未见的世子妃苏玉华,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苏婉清正虚弱地靠在榻上,见到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挣扎着想下床行礼。
“躺着吧。”苏玉华淡淡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她走到榻边,目光在苏婉清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精致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平坦的小腹,眼神复杂难辨。
“妹妹近来身子似乎不大爽利?”苏玉华在丫鬟搬来的绣墩上坐下,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婉清心中一紧,垂下眼睑,不敢看她,声音细若蚊蚋:“劳姐姐挂心,只是……只是有些脾胃不适。”
“哦?”苏玉华挑了挑眉,对身后的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会意,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语气却不容拒绝:“三姑娘,身子不适可不能马虎。娘娘特意请了府里的良医正过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话音未落,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便从苏玉华身后走了出来,正是世子府供养的医正。
苏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蜷缩起来,保护住那个可能存在的、让她恐惧的秘密。可她看着苏玉华那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眼神,以及周围虎视眈眈的婆子,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绝望地闭上眼,伸出颤抖的手腕。
医正垫上丝帕,枯瘦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苏婉清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医正的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终于,他收回手,转身对着苏玉华,躬身行礼,语气带着一丝慎重和确认:
“回禀娘娘,三姑娘这脉象……如盘走珠,流利圆滑,是……是喜脉。依脉象看,应是一月有余。”
“嗡——”的一声,苏婉清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破,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穿了她四肢百骸。
果然……是真的。
她真的有孕了。怀了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的孩子,怀了她耻辱夜晚的证据。
她瘫软在榻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与她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世子妃苏玉华在听到“喜脉”二字时,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难以抑制的亮光,那亮光快得让人捕捉不到,随即又被她迅速压下。
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堪称“和颜悦色”的表情,虽然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果真?”她确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朽行医数十载,喜脉断不会诊错。”医正笃定地道。
“好!好!好!”苏玉华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笑容加深,仿佛真心为妹妹高兴一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王府的子嗣!”
她转向瘫软如泥的苏婉清,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妹妹,你听到了吗?你有喜了!这是爷的血脉,是王府的尊贵子嗣!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苏婉清只是麻木地流泪,没有任何反应。立功?她只觉得这是一个更大的笑话,将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苏玉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吩咐下去:“钱妈妈,即刻起,加派人手伺候三姑娘!饮食起居,一应用度,皆按……按最好的份例来!务必确保三姑娘和腹中孩儿万无一失!”
“是,娘娘!”钱妈妈大声应下。
“还有,”苏玉华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下人,包括脸色变幻不定的春桃和夏荷,声音陡然转厉,“都给本妃听好了!三姑娘如今身怀王府血脉,金贵无比!谁若是敢怠慢,敢在背后嚼舌根,惊扰了姑娘养胎,本妃绝不轻饶,一律打死不论!”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忙应声。
“妹妹,”苏玉华又转向苏婉清,拉起她冰凉的手,语气“恳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既有了爷的骨肉,便是府里的功臣。从今日起,你什么都别想,安心在院里养胎,给爷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哥儿,才是正经。姐姐会护着你的,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
她的话语温柔,安排周到,仿佛一个真心为妹妹打算的好姐姐。
可苏婉清看着她那双看似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这严密的看管,这“功臣”的名头……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比之前被唾弃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仿佛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囚徒,变成了被精心圈养的……母畜。而她的价值,仅仅在于腹中那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孩子。未来的命运,似乎并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变得光明,反而坠入了更加浓重、更加无法挣脱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