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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克钦邦靠近勐拉的泥炭沼泽边缘,陈立冬的体温已飙至 39.2c。高烧像一层透明的油膜,将他与雨林的声响隔离开 —— 犀鸟的啼叫变成遥远的闷响,竹节虫爬过树叶的 “沙沙” 声模糊如幻听,唯有身体内部的疼痛尖锐如刀:左腿胫骨开放性骨折处,红肿范围已扩大到 12 厘米,比右腿粗 7 厘米,皮肤烫得能煎熟鸡蛋,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小锤在敲打着断裂的骨茬;胸口的第 5、6 根肋骨骨裂处,闷痛变成了随呼吸起伏的锐痛,吸气时像有玻璃碴在肺叶间刮擦,呼气时又像被人用膝盖顶住了胸骨。

他拄着那根望天树木拐 —— 气干密度 0.61g\/cm3 的硬木,此刻却在潮湿中变得滑腻,杖尖深深扎进泥炭沼泽边缘的腐殖质里,发出 “噗嗤” 的闷响,黑色的泥浆顺着杖身往上爬,在掌心积了厚厚的一层。右腿肌肉早已超出劳损极限,股四头肌僵硬得像块铁板,每一次支撑身体都要颤抖 5 秒才能稳住,裤管里的肌肉抽搐频率越来越高,从最初的每分钟 3 次变成了每分钟 7 次。腋下被木拐磨破的 2 厘米伤口,渗液混着汗水,在麻布筒裙上晕出一片深色的印子,每动一下都像有盐粒撒在伤口上,疼得他牙关紧咬,牙龈都咬出了血。

时间在高烧中失去了刻度。他只记得啃完最后半块干木薯时,太阳还透过树冠投下零星光斑,等他挪到沼泽边缘时,天色已变成了惨淡的铅灰色。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时而沉下去,时而浮上来 —— 沉下去时,他会看到秀娟在出租屋里熨衬衫的样子:那件 39 块钱从夜市淘来的化纤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秀娟用一块破了角的棉布垫着熨斗,蒸汽在昏黄的灯泡下凝成细小的水珠,她抬头时笑着说 “立冬,这件衣服穿去面试精神”;浮上来时,又被沼泽的腥臭拽回现实,眼前是灰黑色的泥炭泥水,泛着油腻的光泽,像一锅放馊了的芝麻糊。

“秀娟……”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细得像蚊蚋叫。这两个字带着唾液的黏腻,刚出口就被沼泽的风卷走,却像一枚烧红的针,刺破了高烧带来的混沌。他摸向怀里的树皮袋 —— 波岩用箭毒木内层软皮缝的袋子,防水性极好,此刻却空得只剩下一小撮粗盐(5 克,是波岩家最后一点储备)和那颗还带着余温的土鸡蛋。鸡蛋壳上还留着波岩妻子的指纹,她递鸡蛋时,袖口磨破的边缘蹭过他的手背,粗麻布的纤维粘在他的皮肤上,此刻还能摸到那点粗糙的触感。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鸡蛋,蛋白在高烧的掌心微微发颤,蛋黄是熟透的橙黄色,边缘沾着一点蛋壳的碎屑。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嚼 30 下才咽 —— 他怕吃得太快,这仅存的温暖会瞬间消失。鸡蛋的咸香混着唾液滑进喉咙,70 千卡的热量像一小簇火苗,暂时烧暖了冰凉的胃壁。眼眶突然发热,他猛地仰起头,盯着被绞杀榕气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把那股要涌出来的酸涩逼了回去 —— 他不能哭,眼泪会带走仅存的水分。

吃完鸡蛋,他撕下一截湿透的麻布,挪到沼泽边缘的小溪边。溪水因昨夜的暴雨变得湍急,流速 1.2 米 \/ 秒,带着上游冲下来的泥炭颗粒,在石头上冲出细小的凹痕。他将麻布浸透,敷在滚烫的额头上,22c的溪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让晕眩的意识清醒了 0.5 秒。他掬起溪水喝了两口,土腥味混着泥炭的腐味呛得他咳嗽,咳得弯下腰时,胸口的锐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尝到了一丝铁锈味的血。

当他终于拨开最后一丛带刺的水竹(竹节上的尖刺划得他手臂添了三道 1 厘米长的伤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瞬间沉到了泥炭底:一片宽约 800 米的泥炭沼泽横亘在前方,黑色的泥炭泥水泛着油光,表面漂浮着腐烂的芦苇叶和不知名的泡沫 —— 那是腐殖质分解产生的甲烷气泡,每 15 秒就会 “啵” 地破裂一个,释放出带着硫化氢的恶臭。枯柚木的残骸从泥水中支棱出来,树皮早已被腐蚀殆尽,惨白的木质像巨兽的肋骨,在铅灰色的天光下透着诡异的狰狞。更远处,一团团深褐色的蚊群(埃及伊蚊,携带登革热病毒)像移动的黑雾,在水面上盘旋,翅膀振动的频率高达 600 次 \/ 秒,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频轰鸣。

“沼泽…… 很多危险……” 波岩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此刻才真正有了重量。他拄着木拐站在边缘,脚下的泥炭土踩上去能陷 3 厘米深,黑色的泥浆从指缝间挤出来,带着 18c的冰凉。回头望时,身后的雨林早已被雾气笼罩,来时的兽径消失得无影无踪 —— 退回去,意味着在高烧和感染中被野兽啃食;往前走,这片泥炭沼泽就是吞噬生命的陷阱。

就在他的膝盖开始发软,几乎要跪进泥里时,目光突然扫到沼泽深处 —— 一列歪歪扭扭的木桩,像被遗忘的念珠,断断续续地通向雾蒙蒙的对岸。木桩是柚木材质,虽然柚木耐腐,但在泥炭沼泽里浸泡 5 年就会腐朽,此刻露出水面的部分只有 15 厘米高,表面覆盖着滑腻的泥炭藓,间隔最远的两根木桩相距 2.3 米,近的也有 1.8 米,大部分木桩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顶,像漂浮在泥水上的煤球。

那是人类活动的痕迹!波岩说过,“勐拉方向有猎人走的路”,这一定是他们留下的标记。陈立冬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高烧带来的晕眩瞬间退去一半。他扶着身边一棵枯死的水竹,慢慢挪向第一根木桩 —— 这段 50 米的路,他走了 20 分钟,每一步都要陷进泥炭里 5 厘米,拔出来时能听见泥浆 “咕叽” 的声响,像在扯他的骨头。

第一根木桩埋在泥炭里 30 厘米深,露出水面的部分直径 8 厘米,表面的柚木纹理早已被腐蚀得模糊不清,摸上去像泡软的海绵。他用木拐在木桩上狠狠撴了三下,木桩发出 “吱呀” 的闷响,向下沉了 2 厘米,却没断。他深吸一口混着硫化氢的空气 —— 那股臭鸡蛋味呛得他喉咙发紧,然后猛地将身体重心移过去,右腿奋力一蹬地面,左腿悬在半空,像跳单杠一样落在木桩上!

“咚!” 木桩又向下沉了 3 厘米,表面的泥炭藓太滑,他的右脚瞬间打滑,整个人向左侧倾斜!他下意识地挥舞木拐,杖尖擦过泥炭水面,溅起的黑泥糊了满脸,就在快要栽进沼泽的瞬间,左手死死抓住了木桩顶端 —— 柚木腐朽的木纹刮得掌心生疼,却成了救命的稻草。他悬在半空晃了 3 秒,才慢慢将左腿拖到木桩上,胸口的锐痛让他弯下腰,大口喘着气,视线里的木桩开始旋转,高烧又要将他拖进混沌。

“不能晕!” 他用牙齿咬了一下舌尖,铁锈味的疼痛让他清醒。第二根木桩在 2 米外,只露出一个直径 5 厘米的黑顶,周围的泥炭水面泛着油光,隐约能看到水下晃动的影子 —— 可能是水蛇,也可能是腐烂的树根。他将木拐先探过去,杖尖落在木桩上时,能感觉到木头的弹性(腐朽的柚木弹性模量已降到 5Gpa,支撑力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他深吸一口气,右腿再次发力,身体像风中的纸片一样飘过去,落在木桩上的瞬间,木桩 “咔嚓” 响了一声,表面裂开一道 2 毫米宽的缝!

他僵在原地,不敢动。裂缝还在慢慢扩大,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木桩在轻微下沉。沼泽里的甲烷气泡 “啵” 地破裂,恶臭钻进鼻腔,他却不敢屏住呼吸 —— 胸口的疼痛不允许。他只能慢慢挪动重心,将木拐指向第三根木桩,就在这时,脚下的木桩突然 “咔嚓” 一声脆响,断裂的柚木截面像锯齿一样刺出,他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冰冷的泥炭泥水瞬间淹到大腿!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像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裤腿往下拽 —— 泥炭沼泽的吸力可达 0.3mpa,每挣扎一次就会陷得更深。他下意识地尖叫,声音却被泥水堵住,只能发出 “嗬嗬” 的闷响。左腿的骨折处撞到了水下的木桩残端,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松开手。

“不!” 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声,求生本能爆发到极致。右手死死抱住那截断裂的木桩(还剩 30 厘米长,埋在泥炭里 20 厘米),指甲抠进腐朽的木纹里,木屑混着血水嵌进指甲缝;左手拼命向漂在 1 米外的木拐抓去 —— 那根望天树木拐是波岩亲手削的,杖尾还留着他手掌的温度。指尖几次划过水面,终于勾住了木拐的绳结,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拐拨到身边,猛地插进身前的泥炭里!

木拐陷进去 60 厘米,杖尖终于碰到了坚硬的泥炭层。他借着这一点支撑力,右腿蹬着水下的木桩残端,身体像拉弓一样向后仰,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泥炭的吸吮声(每挣扎一次下沉 2 厘米),胸口的锐痛让他几乎要昏过去,却还是凭着一股狠劲,一点点将身体从齐胸深的泥水里拔出来 —— 泥炭粘在衣服上,重量从 600 克涨到了 1.2 公斤,每走一步都像拖着块铅。

当他终于瘫在一片稍硬的芦苇丛上时,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泥炭糊住了眼睛,只能眯着一条缝看东西;嘴唇上结着黑色的泥痂,喉咙干得要冒烟;左腿的夹板已经脱落,骨折处的伤口泡在泥水里,渗着淡粉色的脓水(感染已经扩散)。他摸了摸怀里的树皮袋,袋子在落水时被冲走了,只剩口袋里那一小撮粗盐,还粘在麻布上。

绝望像泥炭一样裹住了他。他躺在芦苇丛上,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意识开始模糊。沼泽里的蚊群围了过来,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叮咬着他暴露的皮肤,起的红肿包像黄豆一样,痒得钻心却没力气抓。体温又开始上升,寒颤每隔 5 分钟就来一次,牙齿咬得咯咯响,连芦苇叶的影子都开始旋转。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引擎声顺着风飘过来 —— 低频的轰鸣,间隔 10 秒一次,带着颠簸的节奏,不是雨林该有的声音。陈立冬猛地睁开眼,耳朵死死捕捉着声音的方向:是勐拉!波岩说过,勐拉的商贩常用宗申 150cc 的三轮车载货,这种摩托车的单缸引擎会发出 “突突” 的低频声,在沼泽上空能传 1.5 公里远。

“有人!” 他用尽力气撑起身体,视线里的引擎声来源处,隐约能看到一缕淡蓝色的烟(柴油燃烧不充分的烟),在雾蒙蒙的沼泽上空飘着。希望像火星一样落在干燥的柴草上,瞬间燃起火焰。他摸了摸身边的木拐(杖尖已经弯了,却还能支撑),又看了看前方 50 米外的一根木桩 —— 那根木桩看起来更粗,可能是新埋的。

他开始爬。不是走,是用膝盖和手肘撑着泥炭地爬。膝盖的皮肤被芦苇根划破,渗出血水,在泥炭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手肘的麻布磨破了,露出的皮肤粘满泥炭,每动一下都像在砂纸上面蹭。指甲缝里嵌满了泥炭,黑色的泥垢钻进伤口,却感觉不到疼 —— 引擎声就是止疼药,那缕淡蓝色的烟就是指路明灯。

爬过第 12 根木桩时,引擎声越来越清晰,能听到车轮碾过石子路的 “咯噔” 声;爬过第 15 根木桩时,他看到了沼泽对岸的轮廓 —— 一片用铁皮搭的棚子,棚顶的卫星锅反射着微弱的光;爬过第 18 根木桩时,他终于用尽了力气,趴在泥炭地里,对着对岸的棚子发出嘶哑的呼喊:“救…… 救命!”

声音刚出口,就被沼泽的风吹散。但他看到棚子门口的人动了 ——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正朝着他的方向望。陈立冬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混着泥炭水砸在泥地里,发出 “滋滋” 的声响。他举起还能动的右手,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一遍又一遍地挥着 —— 那只手上还沾着泥炭,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却握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引擎声近了,那辆宗申三轮车正沿着沼泽边缘的小路颠簸过来,车斗里装着成袋的橡胶籽。陈立冬趴在泥地里,看着越来越近的车灯(卤素灯的黄光穿透雾气),突然笑了 —— 他终于从这片绿色地狱里,抓住了那点泥泞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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