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穿透云层,开始下降高度。舷窗外,不再是阿尔卑斯山脉那令人窒息又壮丽的冰雪世界,而是逐渐清晰、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轮廓。钢筋水泥构筑的森林在下方铺展开来,带着一种喧嚣而压抑的现代感。
江浸月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殷夜沉就坐在她斜对面的位置上,膝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他神情专注冷峻,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寻常的商务旅行。偶尔,他会用简洁低沉的语言进行远程指令,声音在安静的机舱内回荡,提醒着江浸月他们即将返回的是怎样一个由他绝对掌控的现实。
整个航程中,他们几乎没有交流。但那种无形的张力依旧存在,比雪山囚笼时期更加微妙。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用冰冷的目光时刻锁死她,也不再有无处不在的肢体接触和强制性的“饲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却也更深邃的掌控感,如同空气般无声无息地弥漫在周围。他允许她拥有一定的物理活动空间,甚至默许她望着窗外出神,但这种“允许”本身,就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权力展示。
飞机平稳降落在私人停机坪。车队早已等候,周屿依旧沉默而高效地安排一切。没有回她那个许久未曾踏足的公寓,车队直接驶向了那座高耸入云、象征着权力与资本的寰宇集团总部大厦。
电梯直达68层。当电梯门无声滑开时,江浸月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开阔的视野,极简奢华的装修,冰冷的金属与温润的原木材质对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顶级景观。这里的一切都完美无瑕,是她曾经那个拥挤却充满生气的工作室无法比拟的。
她的画架、数位屏、常用的颜料和画笔都被妥善安置在光线最佳的角落,甚至摆放的位置都和她原来的习惯相差无几。桌上那套她钟爱的复古铅笔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多了一摞崭新的、品质极佳的水彩纸。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为她归来精心准备的工作室,舒适、便捷、资源顶级。
然而,江浸月站在这个“她的地方”中央,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归属感或放松。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微弱恒定的嗡鸣,取代了以往工作室里队友们偶尔的讨论声、键盘敲击声和沈砚泡咖啡的香气。这里没有生活的烟火气,只有被严格过滤后的、无菌的“专业”氛围。
这不再是她的工作室,这是殷夜沉为她打造的、升级版的“创作茧房”。物理上,她似乎获得了比阿尔卑斯更大的活动自由,可以在这层楼里随意走动,可以使用这里的任何资源。但心理上,那堵无形的墙更高、更厚了。她知道,每一个角落都可能在他的监控之下,每一次对外通讯(如果被允许)都可能被记录分析,她的一举一动,依然在他的掌心之中。
殷夜沉没有跟随她进入这个空间,他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她略显僵硬的背影上。
“需要什么,直接告诉周屿。”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项目重启的初步评估报告,明天上午会送到你这里。”
他没有说任何带有明显威胁或强制意味的话,甚至没有提及那份在阿尔卑斯签署的、用有限自由换取绝对服从的新协议。但他平淡的语气和安排工作的口吻,本身就宣告了一切并未改变,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掌控不再需要依靠锁链和雪山,而是融入了更日常、更制度化的流程里。
“嗯。”江浸月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她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房间里彻底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蚂蚁般蠕动的车流和渺小的建筑。曾经,站在这里让她感到眩晕和窒息,如今,这种感受依旧,却多了一丝麻木的熟悉感。
她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一切似乎相同——她的工具,她未完成的画稿,窗外熟悉的城市天际线。但一切又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没有了自由创作的空气,每一个看似便利的细节背后,都隐藏着那双无处不在的、冷静审视的眼睛。
她走到画架前,手指轻轻拂过绷紧的画布。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还能画画吗?在这座云端的金色牢笼里,在如此严密的“呵护”与“监控”下,她笔下的色彩和线条,还能保持最初的纯粹和自由吗?
回到熟悉的工作室,一切似相同又不同。空间依旧,工具升级,甚至视野更加开阔。但曾经那个为了梦想而拼搏、充满自由气息的“星火燎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寰宇大厦68层这个编号,是殷夜沉庞大帝国中一个被精心圈养起来的特殊单元。
她不再是那个拥有独立工作室的创业者江浸月,她是被殷总“请”回总部、享有顶级资源、需要“专注创作”的江浸月。这其间的差别,微妙而致命。关系的所谓“新阶段”,不过是枷锁换了一种更精致、更不易挣脱的形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