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穹顶之下,龙骨村的日子在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平衡中流淌。“山岳之魇”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森白脊骨,沉默地拱卫着这片新生之地,将灰紫色的天穹隔绝在外。
阳光艰难而执着地从巨大骨梁的缝隙间挤进来,在广袤的田垄上投下斑驳、游移的光影,如同神只遗落的碎金。
田地间,劳作的身影已不再像最初那般惶恐不安。新苗青翠,水渠里波光粼粼,反射着跳跃的光点。远处圈栏里,那些披着厚实鳞甲的“石甲牛”发出低沉满足的哞叫。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
白月魁站在最高的那根肋骨残片垒砌的了望台上,风拂动她束在脑后的银发。她手中捏着一张刚刚从地下监测站送上来的数据板,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微微冰凉的屏幕边缘。
“老白,数据确认了。”斯康德尔沉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这位粗豪的汉子此刻眉头紧锁,粗壮的手指指向数据流的核心指标,“猩红素浓度……整体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七。地面活性噬极兽群落的能量反应……锐减超过百分之五十。甚至……‘祂’的意志波动,”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层沉眠。”
“玛娜生态……在崩溃?”一旁的诗蕾接口道,眼中带着希冀的光芒。她刚刚从净水矩阵的核心泵站回来,袖口还沾着检修时的油污。
斯康德尔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如山:“不,蕾蕾同志。不是崩溃,更像是……收缩,或者说,专注地‘进化’。”他调出另一组图像,那是深埋在地下的无数精密探测器捕捉到的微观图谱,“看这些残留的玛娜植株根系网络,它们在加速枯萎、分解,但分解出的生命源质并未逸散,而是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疯狂地汲取、转化。还有那些残存的噬极兽……攻击性似乎减弱了,但它们的生理结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异信号。”
白月魁的视线越过生机勃勃的田野,投向远方骸骨屏障之外那片死寂的、被灰紫色雾气笼罩的焦土废墟。她的右眼深处,一丝微弱的银辉如冰凉的溪水流过。“收缩核心……催生最后的‘兵器’。”她轻声说,语气带着洞悉的冰冷,“祂在沉睡,但生态的本能,在针对我们……做最后的挣扎。”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山坡阴影下那个倚在巨大肋骨上、似乎在小憩的身影上。薛逍遥的黑色风衣敞着,随意地盖在身上。他嘴角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茎,眯着眼,一副惫懒的模样。魔刀千刃就横放在身侧,古朴的刀鞘上,那些神秘的蓝色纹路黯淡如同沉睡。
他仿佛睡着了,又仿佛能听到这里的每一句对话。
计划中的炉火在议事厅中央的石坑里跳跃着,橘红的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围坐几人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石壁上,巨大的、代表“山岳之魇”头骨的投影投下巨大的、扭曲颤动的阴影。
“……所以,机会就在这里。”逍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他不再是白日里那副惫懒模样,深邃的眼眸映着火光,跳跃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理智光芒。他伸出粗糙的指节,在铺在地面的简陋地图上重重一点——那是远离龙骨村数百公里外的一片区域,旧世界标注为“深蓝裂谷”的地方,如今是探测器显示玛娜生态能量异常汇聚的旋涡中心,也就是腥漩。
“玛娜初体在深眠,整个生态如同无头的巨兽,力量在快速消散,却也因为失控而更显疯狂。裂谷深处,探测器捕捉到的能量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凝聚态。”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白月魁、斯康德尔、诗蕾,“清除那里,斩断这最后的能量核心。这片大陆上残存的玛娜生态……将再无源头,彻底成为无源之水,当然这一切要等马克成为像颅生那样的生态嵌合体。那时,”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ASh的备份……人类重建真正文明的契机,就到了。”
斯康德尔盯着地图上那个黑沉沉的裂谷标记,粗重的眉毛拧成疙瘩:“说得轻巧!那地方是旧世界的地质活动中心,现在被玛娜盘踞了快三十年,鬼知道里面孕育出了什么玩意儿!探测器在边缘就损毁了大半,信号全是乱码!”
“我知道。”逍遥平静地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所以才需要‘眼睛’,需要能真正穿透那片混沌的‘眼睛’。”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被隔绝在村子最深处、由骸骨之力场和厚重岩石共同守护的幽暗山洞入口。
“习潼……”诗蕾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那个曾经拥有异色双瞳、如精灵般的少女,此刻她的本体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中沉睡,意识却已化作冰冷而强大的规则接口。每一次唤醒那沉睡的“系统”,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逍遥的视线转向白月魁,带着无声的询问。火光跳跃在她清冽的侧脸上,也落入她右眼那片深不见底的银辉之中。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山洞深处,习潼的沉眠之地。这里没有光源,只有石壁上附着着一些散发幽蓝微光的苔藓类新生植物,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维生装置静静矗立在中央,无数粗细不一的生物质导管和闪烁着微光的能量线路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经,缠绕其上,延伸进黑暗的岩壁深处。
维生舱内,习潼悬浮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无声漂散,精致的脸庞宁静得如同沉睡的玉像。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体尚未死去。
逍遥站在维生舱前,白月魁和诗蕾在他身后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冰冷的晶棺表面。没有呼唤,没有仪式,一股无形的、源自他生命最深处的精神脉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晶棺壁和营养液,精准地撞入习潼的意识深处。
维生舱内部骤然亮起,无数幽蓝色的光路沿着导管和线路疯狂奔涌、点亮,整个山洞内壁瞬间浮现出复杂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巨型全息光纹。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几何图案,而是如同活物的神经网络在搏动、在呼吸。
习潼悬浮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转动。那对曾令逍遥惊艳的异色瞳眸并未睁开,但一道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识洪流,瞬间通过逍遥掌心与晶棺的接触点,狂暴地冲入了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