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启动后的第一个月,小薇文创工作室像被按了快进键的老座钟,齿轮转得飞快,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停不下来的劲儿——打印机从早到晚咔嗒咔嗒响,纸卷换了一卷又一卷,印着老巷声音集的标签纸堆得比顾妍的咖啡杯还高;打包区的胶带撕拉声此起彼伏,小王蹲在地上,把印着老槐树叶的帆布袋往纸箱里塞,时不时抬头喊顾姐,时光盒子的泡沫垫不够了;连最安静的阿瑶,都抱着画板在工位间穿梭,嘴里念叨着这批铜铃铛的青苔纹得再深点,张师傅说老巷墙缝里的青苔,晒不到太阳的地方才这么绿。
林薇刚把老巷声音集的最终版策划案发给宏远的刘经理,就听见办公室门口传来的跑脚步声,是负责品控的李萌——这姑娘刚毕业三个月,扎着个高马尾,刘海总被汗水沾在额头上,此刻怀里抱着堆帆布袋,跑得太快,布料边角蹭到地面,沾了点灰尘,她却顾不上拍,急得额角的汗珠直往下掉,声音带着点喘:薇姐!新来的这批...这批布料色差太大了!你快看看!
林薇放下手里的马克笔,笔帽还没来得及盖,墨渍在设计稿边缘晕开一小点,像老巷墙缝里的青苔。她快步走过去,指尖先蹭了蹭李萌怀里最上面的那块布——是做老巷记忆帆布袋的主料,原本该是带着岁月感的暖灰色,像老巷被太阳晒了几十年的青砖墙,可现在这块,灰得发蓝,冷生生的,像刚从建材市场拉来的新砖。
拿色板来。林薇的声音很稳,没有急着责备,只是转身走向文件柜。李萌赶紧从抽屉里翻出块巴掌大的色卡,上面标着老巷暖灰No.3,边缘已经被摸得发毛——这是上个月她和江屿一起去布料市场挑的,当时江屿还笑着说这个颜色,得是老巷墙根下,晒过二十年太阳的灰。林薇把布料和色卡叠在一起,对着窗边的自然光看,两者的饱和度差了至少两个度,连布料的纹理都显得生硬,没有老棉布该有的软乎感。
这个肯定不行。林薇把布料放在桌上,指尖在上面轻轻划了划,顾客买我们的帆布袋,不是买块印着图案的布,是买老巷的——这个颜色太新太愣,像刚刷了漆的仿古建筑,没有老巷的魂。她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王厂长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想起上次见面时,王厂长拍着胸脯说小林放心,我这厂子做了二十年布料,颜色肯定差不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老巷色的讲究。
电话接通时,那边传来机器的轰鸣声,王厂长的声音带着点敷衍:小林啊,怎么了?这批货不挺好吗?我看颜色和你们给的样布差不多啊。
林薇走到窗边,避开工作室的嘈杂声,语气温和却没半点退让:王厂长,您手里有我们上次签的合同吧?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布料颜色要和老巷暖灰No.3色卡完全一致,允许误差不超过0.5度。现在这批货,您自己对比下就知道,饱和度差了两个度,色调偏冷,完全不是我们要的岁月感她顿了顿,想起阿婆说的真东西要较真,又补充道,您要是觉得色卡不准,我现在就把上次合格的布料样品寄给您,您看看那批是怎么调的——老巷的灰,不是调色盘上随便混出来的,是太阳晒、雨水淋、风刮出来的,得有沉淀感
大概是被她的坚持镇住了,王厂长的语气软了下来:那...那你说怎么办?这批货都做出来了,总不能扔了吧?
我知道您不容易,林薇的声音放柔了些,所以我想,这批货您先留着,我们重新下单,您按上次的配方重新调色,加急赶制,运费我们承担。另外,我把备选供应商的资料发给您,您要是调不出色,可以参考下他们的工艺,毕竟我们要的不是差不多老巷的味道
挂了电话,林薇转头就看见李萌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块布,眼睛红红的,像怕被批评。林薇笑了,从抽屉里拿出颗橘子糖——是小葡萄妈妈送的,说吃颗糖,心情就好了,塞到李萌手里:别担心,王厂长答应重新做了。你刚才能及时发现色差,做得很对,比我当年强多了——我第一次跟工厂对接时,连色卡都拿反了,还跟人家说你们的布颜色不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李萌接过糖,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香在嘴里散开,眼泪终于没掉下来,反而笑出了声:薇姐,你以前也这么傻啊?
傻多了!林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把备选供应商的资料找出来,我们做两手准备,别耽误了时光盒子的发货时间——顾客还等着用它装老照片呢。
李萌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马尾辫甩得像只快乐的小松鼠。林薇刚想回到工位继续看设计稿,就听见顾妍从电脑后探出头,手里举着杯喝了一半的美式,嘴角沾着点咖啡渍,小声吐槽:薇薇,你刚才打电话那架势,简直是老巷版霸总啊!以前你连跟奶茶店说都要犹豫半天,现在跟厂长谈判,说不行就换供应商,帅得我想给你拍下来发朋友圈!
林薇被她逗笑,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咖啡渍:还不是被你们逼出来的?以前总觉得差不多就行,后来发现,老巷的故事差一点都不行——张师傅修鞋,少钉一个掌都走不稳;阿婆磨豆浆,少磨一圈都没那股鲜劲;我们做文创,差一点颜色,就没那股子了。
正说着,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江屿发来的消息:今晚要加班?我刚路过工作室楼下,灯还亮着。
林薇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盒凉透的外卖——是中午顾妍帮她带的便利店饭团,只咬了两口,现在米饭已经硬了,海苔也软塌塌的,像没了精神的小老头。她无奈地回复:估计要到很晚,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消息刚发出去,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江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印着巷里小馆logo的保温袋,袋子上还沾着点雨水——刚才外面下了点小雨,他的风衣肩膀处湿了一小块,头发上还挂着颗小水珠,像老槐树叶上的晨露。
再忙也得吃饭,他自然地走到茶几前,把保温袋放在桌上,解开带子时,一股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老板说今天的武昌鱼是现捞的,特意多放了点姜,怕你吃了凉外卖胃疼。
顾妍立刻从电脑后蹦起来,凑到茶几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哇!糖醋小排!清炒时蔬!还有山药排骨汤!江屿哥,你也太偏心了吧?每次只给薇姐带,都不记得我们这些劳苦大众
江屿笑着从另一个保温袋里拿出两个饭盒:怎么会忘?这是给你和小王的,老板说你们上次夸他的炒粉好吃,今天特意多加了鸡蛋。
顾妍接过饭盒,笑得眼睛都眯了,朝林薇挤挤眼,用口型说:你家这位真是贴心小棉袄成精了然后抱着饭盒溜回工位,还不忘喊:小王!快来吃炒粉!加蛋的!
林薇的脸微微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她凑过去帮忙摆筷子,指尖碰到江屿的手,发现他的手有点凉,应该是在雨里走得急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她小声问,目光落在他湿了的肩膀上,伸手想帮他拍掉水珠,却被他躲开了。
猜的,江屿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额前的碎发,早上出门时,你说要吃老板家的排骨汤,结果中午顾妍发朋友圈,说你吃了个饭团,还说我们老板忙得像个陀螺他顿了顿,拿起汤碗,倒了碗山药排骨汤,递到她手里,快喝吧,热乎的,暖暖胃——你看你眼底的红血丝,昨晚又熬夜改设计稿了?
林薇接过汤碗,热气熏得她眼睛有点发潮。她确实昨晚熬到三点,就为了把老巷声音集的插画改得更细致——原本画的是老周站在染坊前,后来想起老周说染坊的蓝布晒在竹竿上,像海浪,就熬夜把背景改成了成片的蓝布,风一吹,像真的在动。她没跟江屿说,怕他担心,没想到他还是从顾妍的朋友圈里看出来了。
就熬了一小会儿,林薇喝了口汤,山药的绵密混着排骨的香,暖乎乎的热流从喉咙滑到胃里,连带着心里的累都散了点,对了,你不是说今晚要跟上海的客户开视频会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提前开了,江屿帮她夹了块糖醋小排,排骨上裹着浓稠的酱汁,是她喜欢的甜口,客户说看你朋友圈发的老巷声音集,觉得很有意思,还问能不能在展陈里加个老巷声音的互动区——你看,你的文创,都开始影响我的客户了。
林薇笑着咬了口小排,酱汁沾在嘴角,像只偷吃的小猫。江屿伸手帮她擦掉,指尖轻轻蹭过她的嘴角,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桌上的设计稿上,上面画着老巷的晨雾,张师傅的铜铃铛在雾里若隐若现,布料的事解决了?
嗯,王厂长答应重新做了,林薇点点头,喝了口汤,其实刚才有点慌,怕耽误发货,顾客该失望了。后来想起阿婆说的真东西不怕等,等得值才叫真东西,就觉得没那么急了——大不了我们跟顾客解释清楚,说老巷的颜色要慢慢调,就像老巷的故事要慢慢讲,他们肯定能理解。
江屿看着她眼里的光,像老巷里的铜铃铛,在灯光下闪着亮。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张师傅的修鞋摊前,手里拿着本速写本,画得认真,连他不小心撞掉了她的咖啡杯都没发现;现在的她,能从容地跟工厂谈判,能安抚紧张的员工,能在忙碌中守住老巷的味道,像老巷里的老槐树,慢慢长出了更结实的枝桠,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温柔。
工作室里的忙碌声还在继续,顾妍和小王吃着炒粉,偶尔讨论着明天要不要去老巷给陈伯送点样品;李萌在整理供应商的资料,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着;阿瑶抱着画板,对着帆布袋的布料发呆,嘴里念叨着暖灰...暖灰...得再暖一点。江屿和林薇坐在茶几前,慢慢吃着饭,排骨汤的热气飘在两人之间,像层温柔的纱。
林薇突然笑了,抬头看向江屿: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甜蜜的负担?忙得脚不沾地,却每天都觉得很踏实,像阿婆磨豆浆,虽然累,却看着黄豆变成豆浆,觉得一切都值了。
江屿点点头,伸手帮她把落在肩上的头发别到耳后:算,而且是最甜的那种。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颗薄荷糖,是林薇喜欢的青柠味,递给她,吃完这颗糖,再忙会儿就回家,别熬太晚——老巷的故事要慢慢讲,你的身体也要慢慢养,不然明天张师傅该说小林这丫头,怎么又瘦了
林薇接过糖,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混着嘴里的排骨香,像此刻的心情,又甜又爽。她看着江屿的侧脸,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突然觉得,不管有多忙,只要身边有他,有工作室的这群人,有老巷的那些故事,就算是,也是最甜蜜、最值得的那种。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林薇的设计稿上,老巷的晨雾在月光下,像真的飘了起来。工作室里的灯还亮着,像老巷里的星星,在夜色里,闪着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