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元丰七年,漳水泛滥,冲垮了连接南北官道的石桥。
朝廷拨下款项,命漳河县三月内重建新桥,以通漕运。
知县姓胡,是个捐班出身,只求政绩,不顾其他。
他委任的工头叫赵黑塔,膀大腰圆,经验老道,却也心狠手辣。
桥址选在旧桥下游三里处的“老龙口”,这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
开工不久,便怪事频发。
先是打下的木桩莫名其妙被冲走,随后又有两个民工夜里失足落水,捞上来时尸体泡得发白,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
工地上开始流传,说老龙口底下住着河蛟,不喜欢人打扰,建桥是触怒了它。
工期紧迫,赵黑塔焦头烂额。
这时,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破烂道袍的游方老道找上门来。
“此乃水眼,非寻常之法可镇。”老道捻着胡须,眼神浑浊却透着精光,
“须下‘活桩’,方能定住水脉,桥体永固。”
“活桩?”赵黑塔心里一咯噔。
“取生辰八字属阴的童男童女,以秘法封其七窍,周身刻画镇水符咒,立于桥墩基座最深之处,以其生魂为引,镇慑水怪,保桥平安。”
老道声音平淡,却字字惊心,“此法古已有之,谓之‘以灵镇水’。”
赵黑塔听得脊背发凉,但想到胡知县的限期和丰厚的赏银,又看了看汹涌的漳河水,一咬牙:“需要什么样的?”
“需一对龙凤胎,八字纯阴者为佳,年不过七岁。”老道补充道,
“此事需隐秘,成则桥成,败则……反噬自身,祸及全城。”
赵黑塔不敢禀报胡知县,私下里派人寻访。
也是合该出事,城外十里坡有一对姓林的佃户,家境贫寒,恰好有一对六岁的龙凤胎,小名大林和小叶,生辰八字正合要求。
赵黑塔许以重金,又威逼利诱,那林佃户虽有不忍,但终究抵不过银钱和赵黑塔的权势,含泪应允。
选定吉日,就在子夜时分。
老龙口工地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只有漳河水哗啦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祭坛设在最大的桥墩基坑旁,老道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
大林和小叶被灌了麻药,昏睡不醒,身上已被用朱砂画满了扭曲的符咒。
赵黑塔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将两个孩子用浸过桐油的白布紧紧缠绕,只留口鼻,然后缓缓放入基坑底部,竖立在预先留好的石槽中。
泥土和着特制的灰浆,一层层覆盖上去……
整个过程,赵黑塔的手一直在抖。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掩埋了那两张稚嫩却毫无生气的面孔时,天空中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老道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飘然离去,再无踪影。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工程异常顺利,打下的桩子稳如磐石,河水似乎也温顺了许多。
三个月后,一座气势恢宏的石桥横跨漳河,胡知县得了嘉奖,赵黑塔也赚得盆满钵满。那座桥,被命名为“永固桥”。
桥通了,怪事却也开始了。
先是守桥的兵丁报告,深夜总能听到桥下有小孩的哭声和嬉闹声,出去查看却又空无一人。
随后,有夜行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桥墩上有两个矮小的白影在爬动。
更诡异的是,每逢初一十五,月圆之夜,桥下的河水会变得异常冰冷,甚至隐约能看到水底有两团幽幽的绿光,像眼睛一样。
流言蜚语在县城里传播,都说那桥是用童男童女的命换来的,桥墩里镇着冤魂。
人们过桥时心里都发毛,尤其是夜里,宁愿绕远路也不走永固桥。
一年后的一个夏夜,暴雨如注,漳河水再次暴涨。
赵黑塔在家中饮酒,听着窗外雷声隆隆,心里莫名烦躁。
自从建桥后,他夜夜难眠,一闭眼就是大林小叶被埋入土中的场景。
“爹……娘……冷……好冷啊……”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细弱的童声。
他猛地坐起,冷汗直流。侧耳细听,只有风雨声。
“幻觉,是幻觉……”
他喃喃自语,又灌了一口酒。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不是用手,而是用指甲在一下下地刮,声音尖利,让人头皮发麻。
“谁?!”
赵黑塔厉声喝道,手摸向枕下的短刀。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那持续的、令人牙酸的刮挠声。
赵黑塔壮着胆子,提刀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栓——
门外空空如也,只有雨水斜扫进来。门槛上,却赫然留着几个湿漉漉的小泥脚印!
赵黑塔汗毛倒竖,探头向外望去。
借着闪电的刹那光亮,他看见院子的雨幕中,站着两个矮小的、浑身缠满湿透白布的身影!
白布缝隙里,露出两双空洞无神、却充满怨毒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正是大林和小叶!
“啊!”
赵黑塔吓得魂飞魄散,连退几步,绊倒在地。
那两个白布小人影,没有走近,只是抬起被束缚的手臂,指向了他。
然后,它们的身影在雨水中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第二天,下人发现赵黑塔疯了。
他蜷缩在墙角,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反复念叨着“冷”、“埋土里”、“小孩索命”之类的话。
没过几天,他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投了漳河,尸体都没找到。
赵黑塔死后,永固桥的怪事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桥面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尤其在曾经埋下“活桩”的那个桥墩处,裂纹最为明显,隐隐有暗红色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渗出。
有胆大的工匠想去修补,却总在夜里莫名受伤,工具也常常不翼而飞。
又过了几年,一个云游的高僧路过此地,在桥边驻足良久,摇头叹息:
“怨气凝结,已成‘桥魄’。此桥看似坚固,实则根基已被怨灵侵蚀,全靠阴魂之力维系,恐非长久之相。一旦那对‘活桩’的怨气积累到顶点,或是遇到更大的天灾,此桥必塌,届时,恐生灵涂炭。”
县里的人听了,更加恐惧,却也无计可施。
永固桥成了人们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白日里车马依旧,入夜后却人迹罕至。
只有每逢雨夜,河水呜咽时,细心的人还能隐约听到,从那巨大的桥墩深处,传来两声交织在一起的、细微而永恒的哭泣与呢喃:
“冷……”
“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