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地方,早年有种神秘的营生,叫“问米婆”。
据说能通过一碗白米,请来逝者附身,与阳间亲人对话。
老辈子传下规矩:问米有三不问——
一不问横死之人,怨气太重;
二不问无主孤魂,易被缠身;
三不问……刚咽气不到七天的新魂,说是魂魄未稳,容易请来不该来的东西,甚至……把问米婆自己也搭进去。
镇上的问米婆,人称桂婆婆,干这行当几十年,规矩门儿清。
她问米时,必在自家那间幽暗的净室里,门窗紧闭,只点一盏豆油灯。
盛满白米的碗放在桌上,她焚香祷告,念动咒语,然后整个人便会哆嗦起来,眼神变得空洞,声音也换成亡者的腔调。
这年秋天,镇里绸缎庄的孙掌柜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孙家大小姐孙秀英,是孙掌柜的独女,父女感情极深。
她悲痛欲绝,不相信父亲就这么走了,总觉得父亲有话未说。
守灵还没过三天,她就带着厚礼,找到了桂婆婆。
桂婆婆一听是要问孙掌柜,还是个新魂,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孙小姐,使不得!令尊仙逝未满七日,魂还在飘着呢!这时候问米,凶险得很!一个不好,惊扰了他老人家安息,或是招来了别的游魂,老婆子我可担待不起!”
孙秀英“噗通”一声跪下了,泪如雨下:
“桂婆婆,求求您了!我爹死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堵得慌啊!我就问一句,就问一句他走的时候痛不痛快……求您成全我吧!”她抱着桂婆婆的腿,哭得几乎晕厥。
桂婆婆看着孙秀英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红包,心里那坚守了几十年的规矩,第一次动摇了。
她想着,孙掌柜是寿终正寝(对外宣称),又不是横死,自己道行深,就问一句,小心些,或许……无妨?
“唉,罢了,看你一片孝心……”
桂婆婆叹了口气,扶起孙秀英,
“但咱们说好,只问一句,问完立刻送走!你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靠近!”
孙秀英千恩万谢,连连答应。
当晚子时,万籁俱寂。桂婆婆的净室里,油灯如豆。
她让孙秀英远远地坐在门边的阴影里,自己则坐在桌旁,面前放着一碗饱满的白米。
桂婆婆净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米碗上方虚画着符咒。
渐渐地,她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眼神变得茫然,脑袋也耷拉下来。
孙秀英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
突然,桂婆婆猛地一抬头!
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平时的浑浊,而是一种属于商人的精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焦急与恐惧。
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然后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孙掌柜口音的男声,嘶哑地响了起来:
“英……英子……是英子吗?”
孙秀英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这声音,真是她爹!
“爹……爹!是我!”
她带着哭腔,忘了约定,忍不住回应。
“快……快走……”
桂婆婆(或者说附体的孙掌柜)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柜……柜子……墙……墙后面……有……有东西……它……它看着我们……”
桂婆婆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脸色变得青白,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白沫。
她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甲抠进了木头里。
“爹!什么东西?你说清楚啊!”
孙秀英急了,往前凑了一步。
“别过来!”
桂婆婆猛地尖叫,声音又变回她自己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瞬间又被那男声压过,
“它……它来了……是……是……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桂婆婆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又重重摔倒在地,四肢抽搐,双眼翻白,口吐的白沫变成了暗红色的血沫!
那碗放在桌上的白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碗中心开始,迅速变得乌黑,像是被墨汁浸透,并且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净室里的油灯,灯焰猛地缩小,变成了诡异的绿色,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中,只剩下桂婆婆痛苦的抽搐声和孙秀英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孙家下人被惊动,冲进来点亮灯火,只见桂婆婆已经昏死过去,气息奄奄。
而那碗乌黑发臭的米,散落在地上,仔细看去,那黑色的米粒竟然像是组成了某种模糊的、狰狞的鬼脸图案!
桂婆婆被抬去救治,但当晚就咽了气。
郎中也说不出具体死因,只说是惊惧过度,心血耗尽。
孙秀英也大病一场,病中胡话不断,总是尖叫着“墙后面有东西!”“爹快跑!”。
病好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敢提起那晚的事,甚至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而孙家,自那以后也开始不太平。
夜里总能听到莫名其妙的抓挠声,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
孙秀英坚持要搬走,下人收拾西厢房时,无意间挪开一个沉重的老衣柜,骇然发现衣柜后面的墙壁上,不知被谁掏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落的、和那晚桂婆婆问米时变得一模一样的、乌黑腥臭的米粒!
而在暗格内侧的墙壁上,用某种尖锐之物,深深地刻着一个扭曲的、谁也无法辨认的诡异符号。
孙掌柜的死,桂婆婆的暴毙,墙后的暗格和黑米……这一切串联起来,让镇上流言四起。
都说孙掌柜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被灭了口,甚至魂魄都被邪术禁锢了。
桂婆婆强行问米,不仅没能问出真相,反而惊动了那隐藏在暗处的、真正可怕的东西,最终引火烧身。
从此,我们那地方,“问米”的行当几乎绝迹。
那条“新魂不满七日莫问”的规矩,也成了用两条人命换来的、最血腥的禁忌。
老人们说,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
那碗能通阴阳的白米,连接的可能不是思念,而是通向地狱的陷阱。
谁也不知道,孙家墙壁后面曾经藏着什么,而那晚随着桂婆婆的惨叫和黑米的出现,那“东西”是否已经转移,正潜伏在另一个角落,等待着下一个好奇的、或是被执念驱使的灵魂,去敲响那扇通往深渊的门。
那散落一地的乌黑米粒,如同一个个无声的诅咒,提醒着活人,阴阳两隔,莫要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