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这个放哪?张明抱着一个青瓷瓶,站在梯子上冲我喊。自从三天前他和小梦魇成为朋友,这家伙就天天往当铺跑,自告奋勇要当我的助手。
甲字架第二层!我头也不抬地整理账本,小心点,那可是清朝的!
张明哼着小调把瓶子放好,酒窝在脸颊上时隐时现。自从摆脱噩梦困扰,这家伙精神好得过分,连黑眼圈都消了。最神奇的是,他居然能和小梦魇正常交流——虽然其他人都听不见小梦魇的声音。
掌柜!张明突然从梯子上跳下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梦魇说今晚要带阿黑来玩,我们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当铺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呼出的气在面前凝成白雾。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开始轻微震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站我后面。我一把将张明拉到身后,眼睛盯着门口。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银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玄色长袍上缠绕着无数发光的细线。那双纯黑的眼睛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深邃,像是两个通往虚无的洞口。
夜游神大人。我微微鞠躬,好久不见。
沈晦没有寒暄的意思,径直走到柜台前。我这才注意到他周身的红线比上次更加杂乱,那根血红色的宿命之线几乎缠住了他半个身子,像毒蛇一样紧紧勒进他的黑袍里,在布料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开门见山,声音比往常更加嘶哑,情况恶化了。
我倒了杯热茶推过去,茶水在接触到沈晦周围的寒气时立刻结了一层薄冰:红线没断?
不仅没断。沈晦抬起右手,那根红线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反而更加...活跃了。
确实,比起上次见面时,这根红线更加鲜艳夺目,几乎像血管一样有规律地搏动着。更奇怪的是,它似乎比之前粗了一些,表面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纹路,像是吸收了养分在生长。
您说情况恶化是指...我小心翼翼地问,同时示意张明别出声。这小子躲在我背后,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沈晦的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疲惫:我的巡夜区域出现了混乱。三只梦魇逃脱,十二个游魂越界,还有一只食怨鬼在城南作乱。他握紧拳头,红线随着他的动作收紧,几乎要勒进皮肉,都是这根该死的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心头一紧。小梦魇和阿黑的事该不会也是...
您负责的区域包括城西的老居民区吗?我试探着问。
沈晦点头,身上的线网随着动作发出琴弦般的嗡鸣:整个城市的夜晚都归我监管。
果然如此。小梦魇之所以能轻易缠上张明,部分原因可能是夜游神的监管出现了疏漏。
我能再看看那根红线吗?我拿出剪刀,刃口上的裂痕似乎比上次又明显了一些,像是一道细小的闪电从刃尖向刀柄延伸。
沈晦伸出右手,红线在他苍白的手腕上格外刺目。我小心地用剪刀靠近,刚一接触,剪刀就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痛苦地抗议。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从接触点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
它在抵抗。我咬牙稳住颤抖的手,比上次更强烈了。
沈晦的表情变得复杂,纯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上次之后,我见到了宿敌。
什么?我惊讶地抬头,红线引导您去的?
突然牵引我去见他。沈晦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已经不记得我了,转世成了一个普通商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红线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沈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红线随之亮起,像是回应他的情绪,三百年的恩怨,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他...已经放下转世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红线剪不断——因为执念是双向的,只有一方放下,另一方还在死死抓住不放。就像两个人拉一根绳子,一个人松手了,另一个人再怎么用力也拉不紧。
您想忘记吗?我轻声问,我可以帮您剪掉这段记忆。
沈晦猛地抬头,纯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你凭什么认为我想忘记?
剪刀突然变得滚烫,我差点脱手。刃口上的裂痕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些,发出细微的声,像是冰面即将破裂的声音。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安抚,同时用眼神示意张明退后。这小子倒是机灵,已经悄悄躲到架子后面去了,只是...如果宿敌已经转世放下,这根红线理论上应该自动消失才对。但它反而更强了,这说明...
说明什么?沈晦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说明您内心深处可能不只是怨恨。
当铺陷入死寂。沈晦的表情凝固了,红线却像是回应我的话一样,突然明亮起来,几乎要灼伤眼睛。它轻轻扭动着,像条小蛇一样蹭了蹭我的手指,温暖而柔软,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危险。
您看...我轻声说,惊讶于红线的反应。
荒谬!沈晦猛地抽回手,黑袍上的线网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嗡鸣,我与他只有血海深仇!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沈晦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红线依然明亮,像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
既然剪不断,就用别的方法。沈晦冷冷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我要典当夜行千里的能力,换取宿敌转世的位置。
我皱眉:您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那是红线引导的偶然。沈晦不耐烦地说,红线随着他的情绪微微发亮,我需要随时能找到他。
账本自动翻开,羽毛笔悬停在纸面上方。我犹豫了一下:您确定吗?夜行千里对夜游神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能力...
不重要。沈晦冷笑,红线突然收紧,在他手腕上勒出一道红痕,反正有这根该死的线,我想去哪都由不得自己。
我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小巧的青铜罗盘:按照规矩,我需要收取您的一部分能力作为抵押。
沈晦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团银色的光球——像是把月光揉成了一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球在他掌心缓缓旋转,里面隐约可见无数条道路的幻影,交织成复杂的网络。
我小心地用剪刀剪下一小块银光,导入罗盘中。剪刀再次剧烈震动,刃口的裂痕又扩大了一分。罗盘的指针立刻疯狂旋转起来,最后指向东南方向,稳稳停住不动。
契约成立。我将罗盘递给沈晦,指针会永远指向您要找的人。
沈晦接过罗盘,红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兴奋地抖动起来,像条见到主人的小狗。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红线,转向我:记住,当铺的规矩是双向的。你收了我的能力,就要承担相应的因果。
我还想追问这句话的意思,沈晦却已经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只有他冰冷的声音还在当铺里回荡:
三天后我还会再来。届时若还解决不了...我会用更极端的方法。
我低头看着剪刀上扩大的裂痕,心里沉甸甸的。爷爷的信里说过,剪刀只能剪执念,不能断人命。但如果沈晦真的要对自己的宿敌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掌柜...张明从架子后面探出头,眼睛瞪得老大,那、那是...
夜游神。我收起剪刀,揉了揉太阳穴,负责监管夜晚秩序的神明。
张明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他身上的红线...
一段孽缘。我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说。沈晦的事已经够麻烦了,更何况还牵扯到一个无辜的转世之人。
座钟敲响了四下,寅时已到。我锁好当铺门,疲惫地走向后间。张明跟在我后面,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我头也不回地说。
那个...夜游神说的食怨鬼...张明挠挠头,小梦魇昨晚说她遇到了一个吃噩梦的大家伙...
我猛地转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昨晚。张明被我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说在城南的旧工厂附近,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吃游荡的噩梦...她差点被抓住...
我心头一紧。看来沈晦说的食怨鬼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目标不只是人类,连梦魇都不放过!
告诉小梦魇最近别乱跑。我严肃地说,食怨鬼很危险,专门以负面情绪为食。
张明连连点头,酒窝都吓没了:我、我今晚就告诉她!
我刚躺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掌柜!掌柜快开门!
是张明的声音,但比平时尖利得多,带着明显的恐惧。我冲过去打开门,看到他脸色惨白得像纸,怀里抱着一个不断扭动的黑色包袱。
怎么了?我一把将他拉进来,关上门。
小梦魇出事了!张明颤抖着打开包袱,里面是缩成一团的小梦魇,紫色的眼睛紧闭,身体几乎透明,像是随时会消散,她、她说那个东西在吃她的噩梦...然后就这样了...
我心头一紧,想起沈晦说的食怨鬼。难道小梦魇成了第一个受害者?更糟的是,如果食怨鬼已经开始捕食梦魇,那么人类的噩梦恐怕就是它的下一个目标...
剪刀在我口袋里微微震动,刃口的裂痕似乎在隐隐作痛。沈晦的麻烦,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