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悬，终究还是敲出三个字：“我信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正站在便利店的冰柜前，冷气顺着裤腿往上窜。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t恤上还沾着下午铺地板时蹭的灰，像个刚从工地上捞出来的泥猴。
“为了周娜。”他低声对自己说，顺手拿了瓶冰红茶，结账时发现手机余额只剩下三位数——铺地板的工钱要等验收才能结，而那个叫“灰鸽子”的神秘人，显然没打算给他留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一早，林默揣着仅剩的现金，坐了两小时公交才到城西。安达电子的厂房藏在一片荒地后面，办公楼墙皮掉了大半，门口的红榜却崭新得刺眼，用金色颜料写着讨债提成：“讨回十万，提成一万；讨回百万，提成十万……”
风卷着沙尘打在红榜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像在替那些收不回来的账哭丧。
林默推开办公楼的玻璃门，铁锈味扑面而来。招聘办公室在二楼，敲门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嗑瓜子的声音，一个女声含混地应：“进。”
办公桌后坐着个圆脸女人，三十多岁，头发在脑后挽成个松垮的髻，看见他进来，把瓜子壳往抽屉里一塞：“应聘讨债？”
“嗯。”林默点头，手心有点出汗。
“叫什么？”
“林默。”
女人从抽屉里翻出张表格推过来：“有经验吗？”
“没有。”
“哦。”她的笔在表格上顿了顿，抬眼打量他，“我们这儿不管吃住，跑外地的话路费自理，干成了才有钱拿，干不成一分没有，你能干？”
林默想起那条视频，想起周娜趴在他背上时，发梢扫过脖颈的痒：“能干。”
女人挑眉，突然笑了：“行，够爽快。”她没再问别的，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我叫付芳，这是大朝机电的地址，欠了我们三百万，你去吧。”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被推过来，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个外省地址，墨迹晕开了大半，像块没擦干净的污渍。
林默捏着纸条走出办公楼时，付芳突然从窗户探出头：“对了，要是被人打了，别报公司名字，自己兜着。”
风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林默回头看了眼那栋摇摇欲坠的办公楼，突然觉得这活儿比铺地板还悬。
回出租屋收拾行李时，苏雅正在厨房腌腊肉，看见他往背包里塞冲锋衣，手里的辣椒面撒了一地。“你这是……要出远门？”
“嗯，去趟外省，公司派的活儿。”林默含糊道，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昨天还骗她说工地要赶工期，今天就冒出个“公司”，傻子都能听出破绽。
苏雅蹲下来捡辣椒面，发绳松了，几缕头发垂在脸上：“什么活儿啊？还要带这么厚的衣服。”
“讨债。”林默咬咬牙，索性说了实话，“帮一家公司要钱。”
苏雅的手顿住了，辣椒面沾在她指尖，像撒了把火星：“讨债？那种活儿很危险的……”
“没事。”林默蹲下来帮她捡，指尖碰到她的手背，烫得像被辣椒面燎了，“我机灵着呢，实在不行就跑，反正不给钱我也不能抢不是？”
他想笑一笑缓和气氛，嘴角却僵得厉害。苏雅的睫毛垂着，能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肯定又为苗圃的事熬夜了。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自己的难处藏得严严实实，别人一点小事就揪着不放。
“我给你煮点鸡蛋路上吃。”苏雅突然站起来，往灶台走，背影有点晃。
林默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周娜公寓里的波斯地毯，想起她涂着莓红色甲油的脚趾。苏雅从不涂指甲油，连护肤品都只用最便宜的甘油，可她切菜时专注的样子，比任何精致的妆容都耐看。
“苏姐，”他突然开口，“要是……要是我过阵子没回来，你就把我那盆绿萝扔了吧，别让它死在屋里。”
苏雅的肩膀抖了一下，没回头：“胡说什么呢，快去收拾你的东西，鸡蛋马上好。”
火车是晚上七点的，绿皮车哐当哐当晃得人头晕。林默的座位靠窗，旁边坐着个戴眼镜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穿件米白色风衣，正低头看文件。夕阳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睫毛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麻烦让一下。”林默想把背包塞到座位底下，她闻声往里面挪了挪，露出一截裹着肉色丝袜的小腿，脚踝处戴着条细银链。
“谢谢。”
“不客气。”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
林默坐下时，不小心碰掉了她放在桌角的笔。弯腰去捡时，目光扫过她敞开的风衣领口——里面穿了件酒红色蕾丝内衣，和她素雅的外表截然相反，像平静的湖面下藏着团火。
他赶紧把笔递回去，耳朵有点发烫。女人接过笔，淡淡一笑：“没关系。”
对面的座位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一个穿红t恤的壮汉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摔，震得桌子都晃了晃。他至少有一米八，肚子圆滚滚的，坐下时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天儿，真他妈热。”壮汉扯着领口扇风，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邻座女人身上，像要把她的风衣看穿。
女人皱了皱眉，往窗边挪了挪，继续看文件。林默把背包往她那边推了推，挡住壮汉的视线，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周娜的消息，也没有灰鸽子的，只有苏雅发来的：“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报平安。”
火车鸣笛时，壮汉突然掏出罐啤酒，“啪”地拉开拉环，沫子溅到女人的文件上。“不好意思啊美女。”他笑得一脸横肉，眼神却黏在女人的腿上。
女人没说话，抽出纸巾擦了擦文件，把它合上放进包里，转头看向窗外。林默注意到，她握着手包的手指关节泛白，像是在忍什么。
壮汉却得寸进尺，往这边凑了凑：“美女去哪啊？一个人？”
林默的手悄悄握住了口袋里的折叠刀——那是爷爷留给他的，平时用来削木头，关键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
就在这时，女人突然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大哥，你看我这手表好看吗？”她抬起手腕，一块镶钻的金表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我老公送的，说是能挡子弹呢。”
壮汉的眼睛直了，刚要说话，女人突然把手表摘下来，往他面前一递：“你要是喜欢，送你了，就是别再盯着我看了，我怕我老公知道了，他脾气不好，容易动刀。”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林默看见她捏着手表的手指在抖。壮汉的脸色变了变，悻悻地收回目光，灌了口啤酒，没再说话。
火车钻进隧道时，车厢里一片漆黑。林默听见邻座女人轻轻舒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突然想起苏雅腌腊肉时的样子，想起周娜趴在他背上的笑，想起那个藏在暗处的灰鸽子。
这趟远门，怕是没那么好走。林默望着窗外掠过的灯火，把手机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