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稍稍松了口气，将诺诺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脱下自己的风衣垫在她的头下。他站起身，看向路明非，眼神复杂，既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她看到了什么？”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他单膝跪地，左手撑着地面，龙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暗金色的鳞片在棺椁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诡异。他低着头，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脑海中，那个自棺椁内部深渊抬起的、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挥之不去，伴随着诺诺崩溃前传递过来的极致恐惧感，让他体内刚刚平复下去的多种龙族本源又隐隐有了躁动的迹象。
“黑暗……深渊……还有……”路明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一个……影子。”他抬起头，黄金竖瞳中残留着一丝惊悸，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再次投向那座青铜棺椁。棺椁表面的暗金纹路依旧在缓缓流淌，光芒却比刚才暗淡了一些，那股强大的精神波动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影子？”楚子航追问，握紧了村雨。他相信路明非的判断，尤其是在这种涉及非人领域的事情上。
“看不清楚，”路明非缓缓站起身，龙化的右臂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咧了咧嘴，“但感觉很不好。诺诺的侧写能力……好像直接连到了那东西……里面。”他指了指青铜棺椁，“被反向污染了。”
“所以，这玩意儿不仅会放精神攻击，还能顺着网线爬过来？”凯撒语气冰冷，狄克推多被他握得咯咯作响，他盯着棺椁的眼神充满了敌意。诺诺的受伤显然激怒了他。
“可以这么理解。”林弦接话道，她已经重新拿起终端，检测着周围的能量读数，“目标……或者说，棺椁内的存在，其精神活性远超预估。陈墨瞳的侧写能力如同一个高灵敏度的接收器，在未经防护的情况下直接对准了强干扰源，导致设备过载烧毁。”她用了一个科技侧的比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我们现在怎么办？”凯撒看向路明非和楚子航，“毁了这鬼东西？”他虽然愤怒，但并未失去理智，摧毁一个能轻易让诺诺崩溃的未知存在，显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而且路明非似乎与它有着某种联系。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感受着体内伪神碎片与棺椁之间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唤感。危险是毋庸置疑的，但那呼唤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仿佛那里有他缺失的重要部分。
“不行，”路明非最终摇了摇头，黄金瞳中闪烁着权衡的光芒，“它和我体内的……东西，关联太深。贸然破坏，可能会引发更糟糕的后果。而且……”他顿了顿，“我感觉到，它现在似乎……沉寂下去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青铜棺椁表面的暗金纹路彻底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斑驳古朴的模样，不再有任何光芒和精神波动散发出来，就像一座真正的、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古老葬器。
洞窟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诺诺平稳却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几人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规律的震动，从上方传来，伴随着隐约的、金属摩擦岩石的声响。
所有人瞬间抬头，警惕地望向他们来时的那个通道入口。
楚子航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一根巨大的石柱后，村雨完全出鞘，身体微微低伏，进入了最佳的突击姿态。凯撒也将狄克推多横在身前，挡在了昏睡的诺诺身前。林弦迅速关闭了肩头的强光照明，只留下一个微弱的光源，同时将几个探测器的灵敏度调到最高。
路明非站在原地没动，龙化的右臂微微抬起，虽然依旧麻木沉重，但鳞片下的肌肉已然绷紧。他黄金瞳微眯，感知着上方的动静。来者人数不多，移动速度不快，似乎带着某种……谨慎？
几分钟后，通道入口处出现了晃动的人影和灯光。
一个沉稳、略带苍老，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打破了洞窟的死寂：
“下面的朋友们，如果还能沟通，请回应。我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昂热校长？
这个声音的出现，让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但也带来了新的疑虑。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听这意思，是专门找下来的？
楚子航从石柱后微微探身，确认了通道口那个穿着考究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人的身影，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几名装备精炼、神情肃穆的执行部精英。他对着路明非和凯藏的方向做了一个“安全，但保持警惕”的手势。
凯撒皱了皱眉，显然对校长的突然到来感到意外，但暂时收起了攻击姿态。
路明非眼神闪烁了一下，昂热的出现既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卡塞尔学院不可能对北极圈内如此巨大的能量波动和冰渊崩塌无动于衷。只是，他亲自前来，意味就有些深长了。
“校长先生，”路明非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下面的空气还不错，就是有点挤。”
通道口的昂热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他带着几名执行部专员，动作利落地沿着陡峭的阶梯走了下来。他们的装备显然比路明非几人临时凑齐的要专业得多，绳索、照明、探测仪器一应俱全。
昂热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定，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快速扫过整个洞窟。他先是看到了中央那座巨大的青铜棺椁，眼神微微一凝，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的视线掠过严阵以待的楚子航、面带疑惑的凯撒、正在进行数据记录的林弦，最后落在昏睡的诺诺和……状态明显异常的路明非身上，尤其是在那条龙化的右臂上停留了片刻。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昂热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评论一场普通的学院演习，但他眼神深处的凝重却出卖了他，“至少各位都还活着，而且……”他看向路明非，“似乎还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路明非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与昂热对视着。他知道，在这位活了超过百岁、见证了太多秘密的狮王面前，过多的掩饰反而显得可笑。
“校长，您怎么会来这里？”凯撒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同时侧身让昂热能看到躺在地上的诺诺，“诺诺她……”
“加图索先生，稍安勿躁。”昂热摆了摆手，示意一名随行的执行部专员上前检查诺诺的情况。那专员熟练地使用了某种安抚精神的言灵，配合药物，让诺诺的睡颜变得更加安稳。“学院在北冰洋区域有常设的监测站，这里爆发的能量波动和地质变动，想不注意到都难。”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目光再次回到路明非身上，“至于我亲自来……主要是为了我们的‘S’级学生，路明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路明非身上。
“为我？”路明非挑眉，黄金瞳中没有任何波澜，“是因为我这条不太美观的胳膊，还是因为……”他瞥了一眼那座青铜棺椁，“我把这里搞得一团糟？”
昂热没有立刻回答，他踱步向前，靠近那座青铜棺椁，在距离数米远的地方停下。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冰冷的青铜表面，但在即将接触时又停了下来，只是用一种混合着追忆、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的目光打量着它。
“不全是，”昂热终于转过身，面对路明非，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些。”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缓缓说道：“路明非，从你踏入卡塞尔学院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你就处于‘监视’之下。”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涟漪。
凯撒和楚子航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林弦推了推眼镜，记录的速度更快了。
路明非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黄金竖瞳微微收缩，周身那股冰冷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几名执行部专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武器。连楚子航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监视？”路明非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谁？秘党？还是您，校长先生？”
昂热面对路明非骤然提升的气势，面色不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岁月的沉重：“是‘我们’。一个非常古老，成员寥寥，甚至不被大多数秘党成员所知的……‘监视者’组织。”
他抬起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凯撒，继续说道：“我们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监视‘棺椁’的动静，以及……寻找并观察可能的‘苏醒者’。”
“棺椁？是指这个？”路明非用龙化的右手指向中央的青铜棺椁。
“是，也不全是。”昂热的目光再次投向棺椁，眼神深邃，“这样的棺椁，或者说，封印之地，并非唯一。它们散落在世界各处，形态各异，但本质相同——囚禁着一些……在龙族历史乃至更早历史中被遗忘的、极其危险的存在。”
“而‘苏醒者’，”昂热的目光转回路明非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就是指像你这样的，路明非。体内流淌着不属于纯粹龙族，也不属于纯粹人类的力量，与这些棺椁有着本源联系，并在特定条件下……开始苏醒的个体。”
洞窟内一片寂静，只有昂热沉稳的声音在回荡。他所透露的信息，颠覆了他们对龙族和混血种世界的部分认知。
“所以，我是什么？”路明非向前踏出一步，龙化的右臂鳞片微微开合，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黄金瞳死死锁定昂热，“你们监视的‘危险物品’？”
他的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被隐瞒的冰冷。任谁知道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置于他人的监视之下，都不会感到愉快。
“不，”昂热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异常坦诚，“在最初的定义里，你们确实是潜在的‘危险’。任何一个‘苏醒者’的完全觉醒，都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历史上有过记载，并不愉快。”他话锋一转，“但监视，并不仅仅是为了防范。”
他缓缓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造型古朴的金属盒子，表面呈现出暗沉的青铜色泽，上面雕刻着与中央棺椁类似的、但简化了许多的扭曲纹路。盒子密封得极好，没有任何缝隙，仿佛是一个整体。
“这是什么？”凯撒问道。
昂热没有回答，而是将盒子托在掌心，目光看向路明非：“这是‘钥匙’，也是‘坐标’的一部分。是历代的‘监视者’，在漫长的岁月中，根据古老的指引和自身的探索，一点点收集、保存下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将手中的青铜盒子，递向了路明非。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路明非。”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路明非自己。
交出监视的成果？这意味着什么？妥协？还是……托付？
路明非没有立刻去接，他凝视着那个小小的青铜盒子，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伪神碎片传来的、比面对中央棺椁时更清晰、更纯粹的渴望与共鸣。那盒子里的东西，对他至关重要。
“为什么？”路明非问道，声音依旧冰冷，“不再监视了？还是觉得我已经危险到无法控制，打算用这东西做点什么？”
昂热看着路明非，这位百岁老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毫不掩饰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无奈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