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尾巴悄然而至，气温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日光猛烈，有了几分夏日炎炎的气息。
田地间的菜苗一如既往长势极佳，偶有初生的蜻蜓飞舞，双翅震动声响彻。
如往常一样，大黄左右摇晃着尾巴，似有若无地蹭着安安往田地里前进。
天光乍泄，安安打着哈欠的动作被大黄一声吠叫打断。
“咦？”
大黄走到了安安跟前，警惕地面向前方田地坑边的某处草丛。
一只瘦的辨不清是腿还是手的一截胳膊露在草丛外头。
有了大黄预先警告，安安倒也没有被吓得狠，只是吃惊又疑惑地看去，小心翼翼地喊着：“大黄！去看看！”
得到指令的大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扑向草丛...
‘所以，你就把他捡回来了？’
漠山禾头疼极了，打着手势看着跟前心虚对着手指的安安。
今日的‘礼物’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
一个人。
或者说，只剩下半口气还活着的人。
知道这样的行为草率了，面对爹爹还有些心虚的安安顺着漠山禾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可当她的视线触及到那个躺在边上还处于昏迷状态的人，安安这下又不忍了，小声说道：“可是爹爹，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很可怜哦。”
这话确实不假。
光是看那个人瘦得只剩个骨架就看得出。
大黄蹲在他们身侧，气也不喘，丝毫看不出方才是它驮着这么一个人一路跟着安安走回来的。
也不知是大黄作为一只壮硕的成年犬过于强劲还是那人的体量实在是弱小得轻轻松松。
那人昏得很沉，一路被拉扯着驮回来没有醒过，唇和手都苍白至极看不出一丝血色，身上很脏，粘着风干的厚厚的泥污。
漠山禾刚见到的那一刻，差点以为自家孩子不知从哪带了个荒野里的没有被人埋葬好的死尸回来。
冷静下来后，漠山禾仔细确认过这个被他搬到才收拾出来没多久的木榻上的人，他的胸脯没有多少起伏，呼吸很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这头的安安瞧着漠山禾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挪着小步伐就黏在他的身边，软绵绵撒着娇：“爹爹，救救他吧。”
漠山禾终于点了点头。
当然，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漠山禾平白无故地当然不可能随意发善心，谁知道自己救的人是好是坏，或者说救这件事是否是对方想要的？
漠山禾见过许多恩将仇报的场面，他在此事的态度不会轻易的因为安安的撒娇而改变。
但为什么他此刻同意了呢？
漠山禾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打发安安去里屋帮忙收拾去了，而他自己起身去打水找了个盆。
他能点头的重要的原因当然是——这还只是个孩子，一个看起来和安安一样大的孩子。
漠山禾只瞧上一眼比量了一下，就能对比出榻上的男孩只稍稍比安安最多高了一个小指头的高度，相差无几。
而且他是那样得瘦，分不清手和腿的区别，即便是安安这样的小孩子怕是轻轻一推，都怕他下一秒散架的样子。
这样的弱小的孩子，就算是坏的，此刻又能做出怎样超乎漠山禾意料的事？无非他看得紧些就是。
若是打心眼里真就是个坏的，只要他醒了，就找个安安看不见的时候，把人往外一丢就是了，也不会觉得愧疚。
‘哗啦——’
一盆带着脏污的血水泼入了院外的土地里悄无踪迹。
男孩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称作为衣服了，破破烂烂的，漠山禾轻轻一扯就变得这一条那一条的。
好在男孩的身量和安安差不多大，漠山禾取了一件安安的衣裳准备重新穿上。
手里的布在帮人擦拭过一遍后便染上了污渍，漠山禾动作尽量放得轻了，但还是不免搓下些血迹来。
男孩的脚底被擦去脏污后显白了几分，但已然完全不能看了，皮肉破裂还有着明显的大小不一的水泡，漠山禾知道，这是徒步走了不知道多久的标记。
这孩子，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到这来？
此刻这些疑问漠山禾自然无从得知，即便是被擦拭着感到巨痛而颤栗，男孩也依旧没醒来——劳累得透支了他全部的精神。
但至少，漠山禾知道一个答案，这个救助不会是错误的。
那双皮肉绽开不知疲惫在路途上奔走的双脚在无声地说：他要活下来。
再说了，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谈什么是生是死的？这样大的世界，远有那么多没有了解过的东西。
孩子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健康的长大。
刚把手中的东西收拾好处理掉，漠山禾就听到安安的脚步声，她正两手抱着团成一团的，按照他的比划指示拿着找出来的小被子走来。
漠山禾伸手一捞就接了过来，将小被子盖在男孩的身上，顺手摸了一下人的额头，没有发热。
漠山禾牵着安安离开了，临走前，安安还凑到这个被擦干净整洁许多，肤色晒得黝黑的男孩身边。
“快点好起来呀。”
被噩梦深深魇住的男孩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眼睫...
...
日落时分。
昏昏沉沉躺在木榻上的男孩感受到覆盖在他身上的热意环绕着自己。
好温暖...
似有若无的，他闻到一股好闻的饭香，是清清浅浅的炖得熟透的小米清香。
他在做乞丐的日子里，在旁人的院子里闻过，很诱人。
爹，娘，我是来找你们了吗？
果然，他还是没能...
眼眶热热的，却干燥异常，流不出眼泪。
他好像闻到了幸福和痛苦的味道...
但下一秒，疼痛的大脑和麻木的身躯都在缓缓复苏，男孩抽动着手指，挣扎着，猛然睁开了眼。
陌生的房顶，以及...身边陌生的含带着惊喜的声音。
“呀！你醒啦！”
男孩眼睁睁看着格外陌生的女孩像一只小鸟快速地飞走，她的嘴里还吆喝着：“爹爹！爹爹！他醒啦！”
他...这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