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还在麦穗眼底跳,她没动,手里的竹简压着刚测完的风向记录。王二虎那声“婆娘”还在田埂上滚,麦苗被火舌舔过的地方卷了边,一股焦味混着硫磺的刺鼻气直冲鼻腔。她知道不能再等,赵德带人从村西绕过来,至少还得两分钟。
她抄起田头那个陶罐,是铁匠前天送来的,说“防虫的剩料,留着点火也旺”。她没问是什么,只记下重量和燃速。现在她把它抡起来,砸向最近那堆干草。罐子碎开,黄粉泼了一地,火苗猛地一缩,随即腾起一股呛人的白烟。
“咳!这是什么鬼东西!”王二虎往后跳,火把晃了两下,竟灭了。
麦穗没停,把竹简往火路前一挡,扯下腰间麻布往脚踝上缠。这布是阿禾前天拿来的,说是“煮过三遍的旧衣,水泼不透”。她踩进火圈,一脚踢开还在冒烟的草堆,把未燃的干草全踹进沟里——那沟是昨夜她带人悄悄挖的,底下铺了赵德送来的石灰,专等这会儿用。
烟越来越浓,邻村那帮人开始咳嗽,有人扔了火把往后退。麦穗抹了把脸,灰扑扑的,手背蹭过嘴角,留下一道黑印。她从鹿皮囊里摸出一块面饼,硬得能砸核桃,是阿禾凌晨烙的,说“多加了一味药,吃多了舌头发麻”。
远处老槐树上,铜铃响了一下。短,脆,像鸟啄木。
她抬头,对树影里那点动静比了个手势——两指并拢,往下一划,再抬手三指分开。阿禾懂。这是她们在秋收时练的,为的是在打谷场上不用喊就能调度人手。
麦穗把面饼往王二虎那伙人方向一扔,饼在半空划了个弧,落进一个汉子怀里。那人愣了下,下意识咬了一口。旁边另一个伸手要抢,她又扔出第二块。第三块飞得更远,正砸中押着赵王氏的那个汉子脚面。
那人低头,赵王氏趁机把手里的石灰包往他脸上一扬。白粉炸开,汉子捂眼惨叫。赵王氏转身就跑,草鞋甩掉一只,光脚踩在碎石上也不停。
麦穗吹了声哨,是用囡囡捡来的羊骨磨的,声音尖得能穿云。山坡上二十个陶罐开始往下滚,每个罐子底下绑着铜铃,滚起来哗啦响。王二虎回头一看,以为是石头砸下来,下意识抬臂挡头。等发现是陶罐,里面还飘出面饼香,他愣了。
“吃啊!地上都是吃的!”他吼一声,手下人立刻扑过去捡。
没人注意到,几个躲在麦垛后的孩子已经钻出来,手里捧着剩下的饼,见人就塞。一个汉子刚咬下一口,舌头就木了,腿一软,坐倒在地。
王二虎终于察觉不对,抽出腰刀,一把抓住刚从火圈里出来的麦穗,刀刃贴上她脖子。“你下药?!”
麦穗没挣,反而笑了:“你看天上。”
话音落,一道绿光撕开夜幕,炸在半空,像颗坠落的星。那是她用徐鹤留下的硝石粉调的,本打算试田时做信号,今天提前用了。
三十个青壮从四面围上来,每人手里一根火把,腰间缠着麻绳——浸过醋渣的,烧起来不旺,但烟特别冲。赵德走在最前,铜杖拄地,火漆印在火光下泛红。
王二虎刀还架着麦穗,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他低头,是一本竹简,封皮写着《新麦育种法》,边角还沾着泥。他记得这书,测产会上麦穗拿出来过,被族老骂“妖言惑众”。他以为是真本,一脚踩住,冷笑:“烧了你的书,看你拿什么教人!”
麦穗仍没动:“你踩的那页,夹着火折子。”
王二虎一愣,低头再看,竹简缝隙里果然有根红头小木棍。他刚要抬脚,麦穗突然抬腿,一脚踹在他膝弯。他一晃,重心不稳,手一松,刀偏了寸许。麦穗顺势往前一扑,手在地上一撑,翻出两步远。
就在这时,她踩中了沟边机关。
火折子“嗤”地燃了,顺着竹简缝隙烧进去。王二虎想抽脚,可书被石灰黏住了。火苗顺着油渍往上爬,烧到牛车底下的干草堆。
“快撤!”他吼。
可风向早被麦穗算准了。火头一起,顺着风往东南跑,直扑村外那片洼地——那里是她前年发现的沼泽,底下全是腐草泥,一点就着,但烧不起来,只会冒浓烟。
火势被引开,粮仓保住了。
麦穗站起身,拍了拍短褐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三个陶罐,是她今早悄悄灌好的。罐子里是发酵了三天的豆豉汁,酸得能蚀铁。她拧开盖,往火源边缘一泼。酸液落地,“滋”地腾起一股紫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王二虎被两个手下架着往后退,满脸是泪,鼻涕直流。他抬头,看见赵德带着族老们围上来,铜杖火漆朝天,杖头日晷图案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他忽然僵住。
那图案,和他家供桌上那尊农神像背后刻的一模一样。他爹临死前说,那是祖上传下的“耕天符”,谁认得,谁就是真正的农主。
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远处尘土扬起,李家沟的里正带人来了,脸色铁青,指着麦穗:“交出麦种,否则告到郡里!”
赵王氏提着扫帚冲出来,脸上还带着石灰灼的红印:“告?要不是麦穗姐,你们沟里的田早被水泡烂了!赔你祖宗!”
麦穗按住她,从怀里取出三份竹简,用红、蓝、黑三色丝线系着。她把简摊开,背面都按着三村族老的手印,是昨夜她悄悄送去的,写着“共耕共收,互不藏技”。
李家沟里正盯着那印,脸色变了。
麦穗又从鹿皮囊里摸出半块焦黑的粟米饼——和赵德地窖里那块一模一样。她掰成三份,走到三村粮仓前,一份份扔进去。
“种能活,人就能活。”她说,“谁的地,谁来管。”
月光下,三村的人站在一起。赵德没说话,把铜杖横在地上,火漆朝上,日晷投影正指着立春方位——那是麦穗在兽皮图上标的新耕期。
王二虎爬起来,走到麦穗面前,把腰刀往地上一插,刀柄朝她。
麦穗没接,只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腕。艾草绳断了,半截还系着,另一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她弯腰,从泥里捡起一段烧焦的麻绳,缠回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