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裹着浓稠的黑暗,两人像两尾狡黠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出村口。
山风裹挟着松针的涩香扑面而来,他们猫着腰,借着稀疏的星光,在山岗间腾挪辗转。每一步都踏在经年累月踩出的隐秘小径上,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被刻意压低,惊起几只沉睡的夜枭,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
当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在苍劲的古松上镀上一层银边时,两人终于在一棵缠绕着惨白麻绳的老松前驻足。
壮汉粗糙的手掌抚过皲裂的树皮,转身朝着南方丈量。他的布靴重重碾过腐叶,六步之后,膝盖重重跪在堆积如毯的深褐色松针上。
厚大的手指刨开层层枯叶,腐朽的气息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气翻涌而出,一块斑驳的木板缓缓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壮汉屈起指节,深吸一口气,才在朽木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腐木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木板底部像活物般缓缓掀起,潮湿的霉味裹挟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锈迹斑斑的铁梯上,一双皮靴重重踏下。来人不过二十七八岁,眉骨处狰狞的刀疤斜劈入鬓角,左耳戴着枚镶钻耳钉在暗处泛着冷光。
他歪头打量两人,喉间滚动着冷笑,目光突然定在女人怀中蜷缩女孩身上。
还算机灵。青年抹了把嘴角的血痂,他歪斜的嘴角扯出虚假的弧度,眼底却翻涌着毒蛇吐信般的阴鸷,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腰间的匕首:老规矩,先验货......
壮汉脖颈前倾成谦卑的弧度,喉结剧烈滚动着赔笑:对对对,快把孩子拿过来给森哥过过眼!他眼角余光扫过女人时,嘴角飞快扯出一抹嫌恶的抽搐,肥厚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汗渍。
女人被男子瞥过,惨白的指尖死死掐进女孩单薄的肩膀。孩子突然发出呜咽,她猛然惊醒般松开手,踉跄着将人往前推去。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女人后退时绊到树根,狼狈跌进壮汉怀里,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粗粝的臂膀。
森哥,这小崽子......壮汉堆起满脸褶子的笑,喉间溢出的谄媚声却在看到青年把玩匕首的动作时骤然变调。
他慌忙攥紧拳头掩饰颤抖,掌心却不断沁出冷汗,将袖口的补丁洇出深色痕迹。
森哥的拇指摩挲过女孩瓷白的脸颊,刀疤随着嘴角弧度扭曲,阴鸷目光里难得泛起涟漪。他慢条斯理掏出牛皮纸包着的钞票,在指尖抖开时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壮汉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球几乎要黏在那叠猩红的纸币上,不等对方松手就猛地拽住钞票一角,指节因用力而暴起青筋。
女人突然踉跄着往前扑,干枯的指甲几乎要触到钞票边缘,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壮汉攥着钱在掌心反复揉搓,油腻的头发随着癫狂的笑声剧烈晃动,完全没注意到森哥把玩匕首的速度越来越快。
还不走?
两人如遭雷击般僵住,壮汉慌忙将钞票塞进怀里。女人踉跄着撞在树干上,发间松针簌簌掉落,却被壮汉拽着胳膊跌跌撞撞往山下逃,惊起的碎石滚入深渊,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森哥倚着老松冷笑,待两道狼狈身影彻底消失在雾霭中,才拎起仍在沉睡的女孩。地洞盖板闭合的瞬间,月光被彻底截断,只余松涛呜咽,仿佛吞没了所有罪孽。
潮湿的霉味突然灌进鼻腔,元宝猛地从昏沉中惊醒。黑暗像浓稠的沥青裹住全身,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从四面八方渗来,带着黏腻的绝望。
她本能地蜷起膝盖,单薄的棉布裙蹭过粗糙的石壁,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颤抖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地面,奶奶临终前凹陷的眼窝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双总抚摸她头的手,此刻却垂落在血泊里。
后背撞上石墙的瞬间,元宝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抽气声。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却怎么也挡不住滚烫的泪水。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单薄的肩膀剧烈抖动,仿佛要将所有恐惧都揉碎在这蜷缩的姿势里。呜咽声混着暗处的啜泣,在阴冷的空间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黑暗中的呜咽渐渐凝成冰碴卡在喉咙,元宝忽然被刺目的白光撞得踉跄。她本能地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光线像滚烫的铁水灼烧视网膜。
颤抖的睫毛在掌心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强忍着酸涩眯起眼睛,先露出一道缝隙,又缓缓睁开,泪水顺着指节滑进袖口。
当视线终于清晰,她看见六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影蜷在角落。四个女孩的麻花辫纠缠在一起,彼此攥着对方的衣角,其中一个脖颈处还留着新鲜的红痕;两个男孩背靠背缩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掐进对方的胳膊,指节泛着青白。
所有人眼眶都肿得发亮,鼻尖泛红,泪水在脸上冲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与沾着泥灰的脸颊混成斑驳的狼狈。
元宝刚将颤抖的手指按在冰凉的石壁上,试图平复呼吸。腐朽的木门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像垂死之人的喉鸣撕裂死寂。
门缝里挤进的光线下,两个黑影如同恶鬼般笼罩住蜷缩的孩子们。
不等任何人反应,左侧男子铁塔般的身躯已压过来,铁钳般的大手径直掐住最近女孩的后颈。布料撕裂声中,女孩的哭嚎戛然而止,只留下挣扎时踢翻的铁碗在地上打转。
两个男孩刚撑起身子,右侧男子的鞋已狠狠踹在他们背上。闷哼声里,他们被踹得撞向墙壁,飞溅的血沫染红了墙角。
老实点!恶狠狠的呵斥声中,木门再次重重闭合,震落的灰尘扑簌簌落在孩子们惊恐的脸上。
被踹倒在墙角的两男孩,半天才坐起身来,元宝只是默默看着,她心知自己现在逃不出去,也不敢轻举妄动。
灯灭刹那,黑暗如潮水吞噬一切。元宝仍死死盯着那扇吃人的木门,想起奶奶的惨状与失踪的妈妈,下唇被咬出血痕。她将自己蜷成更小的团,滚烫的泪砸在手臂上,洇湿了还未穿多久的衣袖。
不知沉睡了多久,黑暗中骤然响起的男子粗鲁开门的声音,惊得她浑身如坠冰窟般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