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墙在模糊的视野中扭曲、放大。陈默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借来的气力,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身体重重摔落在墙外松软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泥浆。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那支撑了他二十分钟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力量,轰然崩塌。
兴奋剂的副作用如同迟来的海啸,以更加凶猛的方式反噬回来。全身的肌肉瞬间从紧绷状态松弛成不受控制的颤抖,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又粗糙地拼接在一起,发出无声的哀鸣。左肩的伤口处,被强行压抑的剧痛如同火山喷发,灼热、撕裂、脉搏般跳动的痛楚席卷了他的整个神经系统,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立刻晕厥。
更可怕的是心脏。那狂野的、如同战鼓般的搏动骤然变得紊乱、无力,像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鸟,在胸腔里绝望地扑腾了几下,随即陷入一种令人恐慌的、间歇性的停滞与骤跳。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刚刚被雨水打湿又一次的衣物。
他瘫在泥泞中,像一条离水的鱼,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子的抽气声。视野里一片漆黑,只有耳朵里还残留着别墅方向越来越近的警报声、呼喊声和犬吠声。
完了……
这是他意识陷入混沌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猛地从泥地里拽了起来!
是弦!
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墙下,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但动作却快如闪电。他半架半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陈默,迅速钻进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建筑废料的黑暗小巷。
面包车就停在巷子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避难所。
弦拉开车门,将陈默塞进后车厢,自己也迅速钻入驾驶室。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辆猛地窜出,碾过坑洼的地面,颠簸着驶离这片危险区域。
后车厢里,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咳嗽,呕出的不再是水,而是带着血丝的、苦涩的胆汁。寒冷从内而外将他冻结,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在无尽的痛苦深渊边缘徘徊。他感觉不到怀里的那份协议,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濒死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车辆再次停下。这一次,不是死胡同,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车库的地方。
弦拉开后车门,看了一眼陈默的状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有说话,直接将陈默拖出车厢,扶到车库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麻袋上。
他拿出医疗箱,动作麻利地给陈默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和某种缓解心脏压力的药物。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狂暴的心跳和痉挛终于开始缓缓平复,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剧痛,却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陈默瘫在麻袋上,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弦检查了他胸前紧紧抱着的那个深蓝色文件夹,确认完好无损后,将其收起。然后,他开始检查陈默的身体,重点是他左肩的伤口。
当拆开敷料时,就连弦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伤口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不健康的暗红色,肿胀明显,边缘开始溃烂,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异味。感染在兴奋剂的刺激和剧烈的活动下,急剧恶化了。
“你需要抗生素,强效的。和手术清创。”弦陈述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不容乐观,“这里条件不够。”
陈默闭着眼睛,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只想睡去,永远不要醒来。
弦沉默地重新为他进行了简单的清理和包扎,动作比之前更加迅速。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看着气息奄奄的陈默。
“协议已经到手。‘渡鸦’会履行承诺,启动对第三病院的调查。”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你的身体状况,无法进行下一步行动。”
陈默没有反应。
弦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不是文件夹,而是一个小小的、和陈默之前那个很像、但似乎更加精致的银色U盘。他蹲下身,将U盘塞进了陈默唯一还能轻微动弹的右手手心。
“这是‘渡鸦’给你的……‘补偿’,或者说,新的线索。”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里面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新的联络方式。在你……恢复之前,或者,在你决定继续之前,可以用它。”
新的线索?地址?陈默混沌的大脑无法理解。
“我……不行了……”他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弦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某种近乎……怜悯?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活着,本身就有价值。”他站起身,“车会留在这里。食物、水和基本药品在副驾驶座位下面。接下来,靠你自己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走出了废弃车库,消失在夜色中。
车库内,重归死寂。
只有陈默微弱的呼吸声,和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躺在冰冷的麻袋上,右手紧紧攥着那个新的、冰凉的U盘。左手边的伤口如同一个不断吞噬他生命的黑洞。
协议拿到了,但代价是他的半条命,以及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的健康。
霞姐依旧生死未卜。
阿鬼还在那个神秘的“第三病院”。
而他自己,像一堆被利用完毕后即将抛弃的残骸,被扔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绝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更加彻底。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他紧握着U盘的右手,指尖却传来一丝微弱的、坚硬的触感。
那里面,是新的线索。
是“渡鸦”抛出的另一根蛛丝?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的陷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
尽管这活着,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但在那烛火彻底熄灭之前,他或许……还能再看一看,这迷雾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闭上眼,任凭疲惫和痛苦将他拖入昏沉的睡眠。右手,却始终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可能带来救赎也可能带来毁灭的银色U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