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窒息。
陈默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泥沼中沉浮。疼痛已经变得遥远,成为一种背景噪音,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平静,仿佛灵魂正试图提前脱离这具残破的躯壳。耳边似乎有声音,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搬动重物的摩擦声,压抑的喘息,还有……自己那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心跳。
“……默……陈默!”
一个声音穿透了那层屏障,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像一根针,刺入他逐渐涣散的意识。
是霞姐。
他费力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惨淡的微光,勾勒出霞姐近在咫尺的轮廓。她脸上沾满了污迹和凝固的血痂,汗水将发丝黏在额角,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正死死地盯着他。
“听着!你想死在这里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敲打着他麻木的神经,“阿鬼可能还活着!你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吗?!”
阿鬼……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陈默濒临熄灭的中枢。兄弟苍白昏迷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心悸,竟暂时压过了死亡的诱惑。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霞姐看到了他眼中那细微的反应,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生机,将一个小巧、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了他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里。
是那支“体能维持剂”的空注射器?不,手感不对。更小,更轻,似乎是一个……U盘?
“藏好它!”霞姐的嘴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耳朵,气息灼热,“如果……如果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把它交给……‘渡鸦’。”
渡鸦?又一个陌生的代号。陈默混沌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些信息。
“这是什么……”他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别问!”霞姐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记住‘渡鸦’!这是你活下去……也是阿鬼可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的话如同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浇在陈默头上。活下去的希望?和阿鬼有关?这个小小的U盘?
他还想再问,但霞姐已经猛地转过头,警惕地望向集装箱门口的方向。外面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听到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响,对方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里面的人!最后警告!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喊话声再次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霞姐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的犹豫和复杂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冷静。她最后看了一眼陈默,那眼神似乎在说:“记住我的话。”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陈默难以置信的举动。
她将手中那支仅剩两发子弹的手枪,塞进了堆叠木箱的一个缝隙里,藏了起来。接着,她举起双手,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喊道:
“别开枪!我们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屈服。
陈默瞳孔骤缩!她想干什么?投降?不,绝不可能!老刀不会放过他们!
他想开口,想阻止,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霞姐缓缓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锈蚀的铁门。
微光涌入,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霞姐高举双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出去,姿态透着一股放弃抵抗的颓然。
集装箱外,包括刀疤脸在内的四名武装人员,呈半圆形散开,枪口齐齐对准了她。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出来,刀疤脸眉头一皱。
“还有一个呢?那个快死的家伙?”刀疤脸厉声问道,目光试图穿透霞姐身后的黑暗,看向集装箱内部。
霞姐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他……已经没气了。失血过多,刚才……咽气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表演得天衣无缝。
刀疤脸眼神狐疑,显然不太相信。他对旁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名手下会意,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集装箱门口,探头向内望去。
集装箱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地上似乎瘫倒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结合霞姐的话,似乎……真的死了?
手下回头,对刀疤脸微微点了点头。
刀疤脸脸色稍缓,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旧指着霞姐:“算他走运,死得痛快。你,走过来,跪下!”
霞姐依言,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作势要跪下。
就在她膝盖弯曲,身体下沉,吸引了所有枪手注意力的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仓库的东侧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激烈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甚至夹杂着突击步枪连射的咆哮!动静远比之前那辆越野车的冲击要大得多!
“怎么回事?!”
“东区!东区遭到攻击!对方火力很猛!”通讯频道里瞬间乱成一团,传来惊恐的呼喊和激烈的交火声。
刀疤脸和他手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规模远超预期的袭击惊呆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东区的巨大动静吸引了过去!
而就在这不到一秒钟的分神间隙!
原本看似放弃抵抗、正要跪下的霞姐,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爆发!她下沉的动作瞬间变为向前俯冲,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一直反握着的、沾着锈迹的匕首,带着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离她最近那名持枪守卫的咽喉!
快!准!狠!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令人胆寒。
那名守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霞姐的左腿一个迅猛的扫堂腿,狠狠踢在另一名守卫的膝盖侧面!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惨叫响起!
“妈的!贱人!”刀疤脸反应极快,怒骂一声,立刻调转枪口!
但霞姐早已计算好了这一切!她在出手的同时,身体就势向侧后方——那个堆叠着木箱的防御工事——翻滚而去!
“砰!砰!砰!”
刀疤脸和另一名守卫的子弹,全部打在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和集装箱的铁皮墙壁上,火星四溅!
霞姐险之又险地滚入木箱之后,喘息着,手中已经握住了那支仅剩两发子弹的手枪。她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门口那名膝盖被踢碎、正倒地哀嚎的守卫,补了一枪。
“砰!”哀嚎声戛然而止。
然后,她的枪口死死锁定门口,对着想要冲进来的刀疤脸和最后一名守卫,厉声喝道:“来啊!”
一时间,门口剩下的两人竟被她这不要命的反扑和精准的枪法震慑住,不敢轻易冒进。再加上东区那边愈发激烈的交火声,让他们投鼠忌器。
集装箱内,再次陷入了短暂而危险的对峙。
陈默瘫在黑暗中,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里。东区的爆炸和枪声……是之前那辆越野车的同伙?还是另一股势力?这片废墟,到底涌入了多少方人马?
而霞姐……她刚才的投降是假象,是为了制造这一瞬间的机会。她成功了,暂时逼退了门口的敌人。
但代价是,他们被彻底困死在了这个铁棺材里。刀疤脸绝不会善罢甘休,东区的变故只会让他们更加急于解决这里的麻烦。
那个U盘……“渡鸦”……阿鬼可能的生路……
陈默用尽最后力气,握紧了手中那个冰冷的小物件。霞姐将这微小的希望塞给了他,而他自己,却仿佛已经触摸到了死亡的冰冷轮廓。
外面的枪声、喊杀声、爆炸声,如同为他和霞姐奏响的、混乱而悲壮的挽歌。
这铁棺中的微光,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