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三轮货车在坑洼不平的辅路上颠簸,废品的酸腐气味几乎令人窒息。陈默和阿鬼蜷缩在纸板和塑料瓶的包围中,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越来越破败的景象。他们正在进入鹤州的西区,曾经的工业心脏,如今已是一片被时代遗忘的锈带。
最终,货车在一个挂着歪斜“红星机修厂”牌子的生锈铁门前停下。开车的老师傅,也就是铁砣的表叔老刘头,动作迟缓地下了车,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掏出钥匙打开那扇仿佛一推就散架的铁门。
货车驶入厂区,铁门在身后吱呀呀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喧嚣。
厂区内更是破败不堪。巨大的、早已停转的行车横亘在头顶,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地面上油污和雨水混合,形成一滩滩五彩斑斓的污渍。几栋低矮的砖房外墙剥落,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地堵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混合气味。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二十年前。
老刘头将车停在一个半塌的车棚下,走到一堆废弃的发动机零件旁,有节奏地敲了敲其中一块锈蚀的铁板。
片刻后,铁板被从里面推开,铁砣那张带着疤痕的脸露了出来。他看到车上的陈默和阿鬼,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默哥!鬼哥!快进来!”
陈默和阿鬼迅速从废品堆里爬出,跟着铁砣钻进了那个隐蔽的入口。入口后面是一条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水泥阶梯,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
阶梯尽头,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头顶吊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光线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和几床散发着汗味的被褥,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和半包花生米。这里简陋、肮脏,但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至少暂时如此。
“表叔,谢了。”铁砣对跟进来的老刘头说道。
老刘头是个干瘦、佝偻的老头,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但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显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别说这些。砣子带来的兄弟,就是我老刘头的客人。这里虽然破,但胜在清净,那些穿制服的和道上混的,都看不上这鬼地方。”
他打量了一下浑身狼狈、带着伤的陈默和阿鬼,没多问什么,只是从角落里一个破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和一包压缩饼干,放在桌上。“东西不多,将就着用。我去外面守着,有事叫一声。”说完,他便转身,沿着阶梯又爬了上去,将铁板重新盖好。
地下室里只剩下三人。
“这里绝对安全。”铁砣肯定地说,“表叔在这厂子看门三十年了,对这里了如指掌,下面还有几个类似的隐蔽空间,通道四通八达,万一有事,随时能撤。”
陈默点了点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包压缩饼干,拆开,分给阿鬼和铁砣。干硬的食物就着桌上半瓶不知谁喝剩的矿泉水咽下,虽然粗糙,却极大地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
吃完东西,陈默和阿鬼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地下室虽然简陋,但急救箱里的东西还算齐全。清洗,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药品包装被撕开的声音。
处理完伤口,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三人各自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或躺下,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宁。
“铁砣,外面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问道。他需要信息,越多越好。
铁砣坐直身体,脸色凝重:“很乱。疯狗辉重伤昏迷,和义盛内部为了争坐馆的位置已经打翻天了,几个堂主谁也不服谁。炳爷趁机吞了和义盛不少地盘,势力大涨,他现在是黑白两道都在找你,悬赏金额又加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孙明那边。省厅督导组好像真的盯上他了,他最近收敛了很多,表面上按兵不动,但暗地里的小动作没停。我听说……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灭什么人的口。”
灭口?陈默心中一动。除了自己,孙明还想灭谁的口?是可能知晓内情的其他人?还是……那个神秘枪手?
“霞姐呢?”阿鬼插嘴问道。
“霞姐?”铁砣嗤笑一声,“这女人精得很。疯狗辉倒台,她趁机接收了不少王强以前的旧部和生意,现在势力也不小。她好像也在找什么东西,放出风声,说谁能提供‘关键物品’的线索,重金酬谢。”
关键物品……无疑指的是那个丢失的U盘。
陈默沉默着。鹤州的局面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孙明、炳爷、霞姐,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特殊部门”,还有和义盛的内乱……多方势力搅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漩涡。而他和那个丢失的U盘,似乎成了搅动这个漩涡的关键。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鬼看向陈默,“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
陈默睁开眼,眼中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我们不能一直被动挨打。孙明在找东西灭口,霞姐也在找东西,这说明U盘很可能还没落到他们任何一方手里。这是我们最大的筹码,也是我们翻盘的机会。”
“可U盘丢了!”铁砣急道。
“是丢了,但未必找不到。”陈默目光锐利,“林晚是在哪里复印的文件?复印店!那里会不会有备份?或者,店主会不会记得什么?还有,U盘本身可能找不到了,但如果里面的内容已经流散出去了呢?”
他的思路打开了。U盘是原件,但林晚复印了文件,这意味着信息可能已经以其他方式存在。
“默哥,你的意思是……”阿鬼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需要主动出击。”陈默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属于昔日枭雄的气势又回来了几分,“第一,想办法联系上绝对信得过的人,确认林晚和小辉的安危,她们现在是我们唯一的软肋。第二,查那个复印店,看有没有线索。第三,摸清楚孙明、炳爷、霞姐他们最近的动向和弱点。”
他看向铁砣和阿鬼:“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力量薄弱,不能硬拼,只能智取,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怎么利用?”铁砣问道。
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比如,让孙明知道,炳爷可能拿到了U盘。或者,让霞姐相信,孙明要对她下手了……”
驱虎吞狼,浑水摸鱼。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生机。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但身处绝境,他们别无选择。
昏暗的地下室里,三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开始谋划一场足以掀翻整个鹤州地下秩序的绝地反击。外面的世界依旧危机四伏,但在这片废墟之下,复仇的火焰,已然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