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这后生，长得可真俊。我们家王敏要是嫁过来，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蒋春兰却没心思听这些奉承，她看到儿子苍白的脸，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快步走上前。
“砚秋，你身子好些没？头还疼不疼？”
她伸手想去摸儿子的额头。
李砚秋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娘，我没事。”
蒋春兰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她总觉得，儿子这一觉醒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去洗把脸，咱们还得去你王家婶子那儿走一趟呢。”
她催促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生怕耽搁了这门好不容易说成的亲事。
李砚秋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舀了一瓢冷水，胡乱地抹了把脸。
冰冷的水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十九岁的年纪，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可这张脸上，却只有麻木和瘦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的寒意愈发浓重。
一行三人，走在去往王家村的田埂小路上。
秋末的田野一片萧瑟，收割完的土地裸露出贫瘠的黄土，寒风卷起尘土，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蒋春兰揣着怀里用手绢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钱，那是这个家所有的积蓄，是姐姐们用血汗换来的钱。她的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王婆子则走在最前面，嘴里不停地夸着王敏有多贤惠，王家有多通情达理，仿佛这桩婚事是李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李砚秋沉默地跟在最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王家村比李家村还要破败几分。
远远望去，尽是低矮的土坯房，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山坳里。
王家的院子更是简陋，两间土房，墙皮都有些脱落，院子里堆着杂物，显得拥挤不堪。
他们刚到院门口，一个穿着碎花袄子的姑娘就迎了出来。
皮肤很白，身材在普遍干瘦的农村姑娘里显得格外丰腴傲人。她低着头，脸颊上带着一抹娇羞的红晕，正是王敏。
“砚秋哥……”
她声如蚊蚋地喊了一声，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李砚秋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
上一世，就是这副娇羞的模样，让年轻的李砚秋昏了头。
可如今在他眼里，这副姿态，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虚伪。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敏子，愣着干啥，还不快请人进屋坐！”
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正是王敏的母亲，陈芬。她身后还跟着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是王敏的三个哥哥，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是她的亲弟弟。
一家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口，那阵仗，不像是在迎亲，倒像是在逼债。
众人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几个人一进来，更显得转不开身。
王婆子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亲家母，人我带来了。咱们今天就把这事儿给定下来，选个好日子，让俩孩子去公社把证给领了，这亲事就算成了。”
她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模样。
“不急，不急。”
陈芬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一双三角眼却死死地盯着蒋春兰的衣兜。
蒋春兰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
五十块钱，有新有旧，有大有小，被她叠得整整齐齐。
当那沓钱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李砚秋清晰地看到，王家那几个男人眼里迸发出的贪婪光芒，像是饿狼看见了肉。
王敏也忍不住抬起头，视线在那叠钱上停留了一瞬。
蒋春兰捧着钱，递了过去。
“亲家母啊，你说的那些我们是真没有啊，要么用这五十块当聘礼，您点点，回头我在想办法，弄半扇猪肉，自行车这个我们是真买不起啊。”
陈芬却没有接，反而往后一靠，慢悠悠地开了口。
“这聘礼嘛，我们家商量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合适。”
蒋春兰一愣，“有啥不合适的？之前不都说好了是半扇猪肉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
陈芬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十足刻薄的笑容。
“我家敏子可是十里八乡一朵花，想娶她的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半扇猪就想娶走，也太便宜你们李家了。”
“再说了，你李家这么多闺女，多多少少都能帮衬一点，他一个姐姐拿出来一点也不少了”
蒋春兰的心猛地一沉，预感不妙，
“那……那亲家母的意思是？”
陈芬伸出一根手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还是我说的，半扇猪，自行车，“三十六条腿”嘛，少几条没事，我也能接受。”
“什么？自行车？！”
蒋春兰惊呼出声。
自行车！在这个年头，一个壮劳力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能挣个三十来块钱。自行车，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三四年多！
这哪里是娶亲，这分明是卖女儿！
王婆子也急了，这临时涨价这么多，要是传出去，她这个媒婆的脸往哪儿搁？
以后谁还敢找她说媒，
“亲家母，你这不是开玩笑吧？说好的事情，怎么能临时变卦呢？”
“我可没开玩笑。”陈芬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要是拿不出来，那这亲事，就拉倒！”
蒋春兰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指着陈芬骂道：“你……你这是卖女儿！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卖女儿？”
陈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双手叉腰，声音拔高了八度。
“我这叫为我闺女的将来着想！嫁到你们家去，连饭都吃不饱！
你看看你儿子那副病秧子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以后我家敏子嫁过去不得跟着受苦？”
她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
“再说了，谁不知道你家李砚秋好吃懒做，成天往后山跑，正经工分一个挣不来！
我把闺女嫁给他，你们不得给点保障？”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对着屋里指指点点。
蒋春兰被骂得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砚秋，突然开口了。
“婶子说得对。”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嘈杂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砚秋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