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春。
一日请安。
众妾室给李静言行礼过后,年世兰捻起一块红豆糕,送到嘴边,还没入口,
“呕~”
李静言见状,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起来,正好早饭没吃,
“年侧福晋,这红豆糕有那么难吃吗?让你闻一下就吐了,本福晋觉得味道还不错呀。”
颂芝站在自家主子后面,代她回话,
“启禀福晋,我家侧福晋这是有喜了,昨儿晚上请大夫瞧过了。”
只是昨夜胤禛歇在清言阁,年世兰不敢派人去找胤禛。哪怕这是喜事,那也算抢了福晋的恩宠。
她已经吃过一次教训。
若换成后院其他女人,她才不会管那么多。
李静言脸上浮起笑意,她并不慌张,
“好,这是喜事,等爷回来,你自己派人去告诉爷这个好消息。和耿庶福晋一样,头三个月的请安就免了。”
李静言早就从胤禛偶尔的言辞中,发现他对年羹尧的些许不满。
再者说,胤禛疑心病太重,性子又倔,即便无人提醒,他自己也会想到以后的情形,从而先下手为强。
年世兰有些微的诧异,但福晋不是那种面慈心狠的人,有什么不满都是当面发作,她也放下心来。
她笑吟吟的,带着点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全然不见平日里对侍妾格格的嚣张跋扈,
“妾身多谢福晋体恤。”
齐月宾的笑容僵了一瞬,而后迅速恢复如初,第一个出言恭贺,
“恭喜侧福晋,呵呵,真是太好了。”
做足了为年世兰高兴的模样。
其余格格同样出言附和。
胤禛回府后,听到了颂芝来禀报的消息,先是高兴,
“果真?爷去看看你们侧福晋。苏培盛,你去库房里挑些赏赐送到馨兰苑。”
苏培盛乐呵呵的领命,
“嗻,奴才遵命。”
馨兰苑。
“妾身给爷请安。”
胤禛并未伸手扶她,径直坐到罗汉床上,
“起来吧,既然福晋免了你的请安,你便在院子里好好养着。”
年世兰没有察觉出胤禛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冷意,她被颂芝扶着,在床边慢慢坐下,与胤禛面对面,兴高采烈的望着心爱之人,
“爷,您知道妾身有多高兴吗,妾身居然有了您的孩子。咱们的孩子以后,定会和妾身的哥哥,一同为您分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胤禛心中更加忌惮,只是未下定决心。
待几个月后,大夫把出腹中是男是女,才能做出决断。
他仍旧面色温和,眼底却没有一点波澜。
好在他并没有纠结太久。
前院书房,林府医站在书桌前的空地上,胤禛坐在桌案后面的黄花梨木上。
他淡淡开口,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在关心王府子嗣,
“最近侧福晋的胎如何?”
“回王爷,胎像还算康健,安胎药每日喝着,仔细保养着,不受冲撞,应能平安生产。”
听到府医的回答,胤禛的脸色变得晦暗莫测,他轻咳了两声,
“是否能诊出胎儿性别?”
林府医拱手,
“有七八成机率是个小阿哥。”
在皇家办事的大夫,有十足的把握,都只会说七八分。
胤禛自然清楚。
他暗自叹气,怎么就这么康健呢,后院里竟然没有一人起歪心思。连最喜欢谋害子嗣的宜修,都被自己关起来了。还有谁能帮爷做这件事?
找福晋,胤禛心中摇摇头,肯定不行。她直来直去,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对孩子下手,为此还免了两个怀孕之人的请安。
在后院所有人里面寻思一圈,胤禛锁定了人选。那是个聪明的,内秀于胸,绝不会泄密。
“若齐庶福晋向你要些活血化淤的东西,可以私下给她行方便。侧福晋的胎相,并不好,一时不慎,随时可能有小产的风险,明白了吗?”
尽管林府医心中惊涛骇浪,但面色一点没有变化,他拱手正色,
“请王爷放心,奴才明白。”
其余的不必多说,多说多错。在生杀予夺的上位者面前,千万别耍小聪明,指不定哪句话就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原本能活着,结果因为一句话被灭口。
见状,胤禛挥挥手,林府医乖觉地退出书房。
而胤禛呢,晚上去了馨兰苑,先陪年世兰一起用晚膳,吃过饭后去了一墙之隔的齐月宾住处。
孕妇情绪容易波动,原本年世兰就是嫉妒心很重的人,哪怕她和齐月宾关系要好。
胤禛走后,年世兰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汹涌的泪水不自觉间便夺眶而出。
站在一旁的颂芝见了,跟着难过起来,忙不迭的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擦拭,
“侧福晋,要不奴婢去隔壁,请王爷过来陪您。王爷这般宠爱您,如今又身怀六甲,想必王爷会来的。”
年世兰这才发觉自己在哭,她抬手拂过眼角,向上擦着眼泪,一开口,声音沙哑,阻拦正要往外走的颂芝,
“别去,打扰了爷,爷会不高兴的。况且,福晋管理后院,向来重规矩,不会允许怀孕还留爷过夜。再则,自我入府,齐姐姐待我一直不错。”
颂芝心疼不已,干巴巴的劝道,
“侧福晋,您别伤心,早些睡下。睡醒了,爷就会来陪您的。”
颂芝边说着,边伸出双臂,扶着年世兰,缓缓走向床榻,服侍她躺下,掖好被角后,又放下床幔,
“侧福晋,奴婢就守在这里,有什么事,您轻哼一声,或是动一下弄点声响,奴婢就能听见。”
“嗯。”
水红色的帘子后面,传来年世兰低低的应声。
次日一早,齐月宾早早起来,服侍胤禛穿衣洗漱。
胤禛上朝之前,还顺便到隔壁,来瞧了瞧熟睡的年世兰,看她没醒,他对着周围奴才,竖起食指抵在嘴边,
“别吵醒你们侧福晋,醒了让她好好吃早膳。告诉她,等爷办完差事,晚上回来看她。”
年世兰醒后,知道胤禛来看过她,才去上朝。还特意叮嘱她好好吃饭,心里别提多甜蜜了。
昨夜的悲伤一扫而空,由颂芝服侍着,去了清言阁,给李静言请安。
白日里,齐月宾做好了心理建设,借着请平安脉的机会,问林府医要了药性强烈的麝香丸和红花粉末。
心狠之人,眼里只有利益,从来没有什么姐妹情谊,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就像从前乌拉那拉柔则独宠,她同柔则的关系,比宜修这个亲妹妹更加要好。
李静言做侧福晋时,她没有轻易在宜修和李静言之间下注。等李静言做了嫡福晋,已经来不及示好。
吉祥担忧的问她,
“庶福晋,咱们非得这样做吗?那年氏,可不是好相与之人。”
齐月宾没有犹豫,反而满是阴绝狠毒,
“吉祥你记住,在这后院之中,从来只有利用,哪来的什么姐妹情,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从年世兰刚进府,看见她的美貌和家世,我便知道,她一定会得宠很久。所以,才刻意同她交好。”
吉祥似有所悟,随即又焦急道,
“可是庶福晋,奴婢担心的不是这个啊。您现在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位份尚不及她。何况她还有个哥哥,与爷关系亲密。”
年世兰常常在后院众人面前炫耀,年羹尧给她带了什么礼物,王爷有多器重她哥哥,因而人尽皆知。
齐月宾嘴角流露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掐断一根面前摆着的兰花叶片,
“凡事皆有利弊,风险越高,收获越大。王爷承诺,帮他做成此事,过个一两年,就给我请封侧福晋。来日他若达成心中所愿,会封我为妃。
至于代价,不过是和年世兰关系破裂而已,王爷不许,她能把我怎么样。”
吉祥听完,不再说丧气话,气势十足的附和,
“主子说得极是,凭她那个蠢样,怎么配与主子斗。”
齐月宾畅想着美好未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下来过。
静坐了一会,考虑好待会儿怎么不动声色的下手。齐月宾把麝香丸放在自身佩戴的香囊里,指甲里藏了些红花粉,赶着年世兰每日喝安胎药的时辰,去了隔壁。
一进门,她就笑容满面,
“世兰,我来看你了。”
「年世兰,我来害你了。」
齐月宾望向放在桌上的药碗,语气宛如知心姐姐般宠溺,
“安胎药怎么能不喝呢,又嫌苦了是不是?颂芝,把王爷特意送的蜜饯拿来。一喝完药,就塞你主子嘴里。”
她转过身,背对着年世兰,借着衣袖的遮挡,往碗里倒入了红花。随后端起药碗,用勺子不住的搅动,装作使药汤加快晾凉的样子。
待粉末化开,不见痕迹后,将药碗送到了年世兰手边。
年世兰不疑有它,接过温度正好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颂芝迅速举起一颗蜜饯,到她唇边。
年世兰张嘴含下。
看着年世兰吃完蜜饯,齐月宾立即起身告辞,回隔壁洗了个手,把麝香丸放进提前找好的藏匿之地后,才快步去往清言阁。
有福晋在,至少不会让年世兰一气之下,对自己痛下狠手。
她怕再多待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齐月宾走后没多久,药效发作,年世兰捂着肚子痛呼,
“啊啊啊~我的肚子好痛!快去请府医,救我的孩子。”
然而,府医还没赶到,年世兰身下渗出一滩殷红的血迹,血液染红了坐垫,也染红了新做的旗装。
年世兰望着刺目的猩红,难以置信,亦不愿相信,直直的晕了过去。
“侧福晋!”
颂芝吓得厉声尖叫。
“谁腿脚麻利的,立刻去禀报福晋。”
一刻钟后,李静言、齐月宾、两个府医和一个医女,匆匆赶来,
“林大夫,先给侧福晋把脉医治。赵大夫,你跟着丫鬟去检查屋内的可疑之物。”
林大夫把过脉,
“启禀福晋,需马上准备打胎药,把胎儿彻底落掉。胎心已断,继续强行留在体内,会一失两命。”
在医女和丫鬟的帮助下,年世兰于昏迷中,把胎落了个干净。
忙完之后,颂芝指向残留着安胎药的碗,和桌上装蜜饯的碟子,
“侧福晋晕倒之前,就是吃了这两样东西,之后才身下出血的。”
李静言看向赵大夫,下巴遥遥点了点两样东西,
“去查。”
不一会儿,便得到了结果,
“回福晋,这碗安胎药里含有大量的红花,孕妇喝下后,立刻小产。”
颂芝第一个喊起来,
“绝无可能,这药是我和周宁海全程盯着的,我全家都在年府呢。”
颂芝说完,刹那间灵光一现,好似抓住了什么关键,情急之下,她顾不得规矩,一手指向齐月宾,
“福晋,奴婢想起来了,是她!齐庶福晋,只有她碰过药碗。求您为我家侧福晋做主啊!”
床上躺着的年世兰好巧不巧,在这时候醒来,听到了这一句,
“我的孩子,还在吗?”
林府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打掉了。
李静言顺着颂芝手指的方向,凌厉的眼神射向齐月宾,
“齐庶福晋,你作何解释?”
齐月宾当然是喊冤,她不紧不慢的开口,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不愧是提前就想好的说辞,
“福晋,这是污蔑。妾身一向和年侧福晋交好,怎么会在胎儿五六个月大时,突然害她呢。之前头三个月,明明有更容易下手的时机。妾身愿意被嬷嬷搜身,以证清白。”
从容淡定,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李静言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心中迅速思量,
“既然齐庶福晋执意这样,为证你的清白,本福晋只好应允。许嬷嬷是圣上派来的人,就由她去搜吧,如此,倒不算冒犯了你。”
“谢福晋体谅。”
许嬷嬷手法老练,很快便搜完,
“禀福晋,并无可疑之处。”
李静言点点头,
“该查的继续查,其余的等爷回来再说。几位大夫,为年侧福晋好好医治,不能落下病根儿。你们这些奴才,护主不利,本该重罚。不过年氏这里缺人手,允你们戴罪立功。”
李静言说完,带着翠果和玉环走出屋子,离开了馨兰苑,顺便派人去通知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