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进城,那个叫阿古里的狗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在朱雀大街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的好戏,还打伤了巡城的兵丁!”
“啧啧,那叫一个嚣张跋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来‘议和’的!”
叶润章咬着“议和”两个字,显然极为不齿。
容与眼神微冷:“后来呢?”
“后来?”叶润章“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精光,“好戏才开场呢,你没忘了,现在的鸿胪寺少卿是谁吧?”
容与当然知道。
——谢廉。这位出身世家、才华横溢却性情乖张、以“搅弄风云”为乐的状元郎,如今官至鸿胪寺少卿,被皇帝钦点负责此次使团接待。
其手段之刁钻,心思之缜密,容与早已见识过多次。
叶润章身体微微前倾,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你是没瞧见那场面,谢慎行那厮……啧,真是端得一副好架子。”
他折扇轻点,哼哼了两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讽刺:“一身官袍熨得跟刀裁似的,头发丝儿都不带乱的,端着那副‘芝兰玉树’的架子,踱着方步就去了。”
“那派头……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赴琼林宴呢。”
叶润章撇了撇嘴:“不过也就得是他这种。谢慎行往街当中一站,眼皮子耷拉着,脸上还挂着那副温吞水似的假笑。”
“行简,你是知道的,他那双眼睛,平日里看着温煦无害,可沉下来的时候冷得能冻死人。就那么轻飘飘地一扫,满大街的喧闹愣是让他给‘冻’住了。”
“然后呢?”容与难得也起了一丝兴趣,给叶润章续了茶水,含笑追问道。
“然后?”叶润章折扇“唰”地展开,又“啪”地合拢,模仿着谢廉那慢条斯理、故作清朗的语调,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嘲弄:“‘按律。’就两个字,声音不大不小,拿腔拿调的。‘伤人者,枷号三日。强抢民女者,杖三十。羁押候审。’”
“他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道貌岸然。一句话说完,金陵府的衙役跟得了圣旨似的,嗷嗷叫着就扑上去了!”
他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那阿古里,也是个莽夫,还想耍横,结果被谢廉的护卫一脚踹翻,牛皮索一捆,跟捆猪似的,当着脱脱不花那张绿脸,直接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叶润章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脱脱不花那老小子气得跳脚,指着谢廉鼻子骂:‘外交豁免,有辱国体,’你猜谢廉怎么回?”
容与递过去一个“别卖关子”的嫌弃眼神。
叶润章笑了笑,忽然学着谢廉那副矜持又疏离的姿态,微微颔首,声音刻意模仿那份温润,却充满了讽刺意味:“‘贵使慎言。’他还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袖口,‘入我大昭国境,守我大昭律法。此乃天经地义。贵使若觉不妥可具表上奏我朝陛下,详陈缘由。或即刻离境,以示抗议。’”
容与听着这绘声绘色的讲述,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可惜啊,可惜她为了躲清闲,没怎么去管来使的事,要是能当场看看,那不是更解气?
叶润章说完也是忍不住笑了,还不忘继续给容与往后说:“谢慎行说完,还假惺惺地欠了欠身,那做派,能把人气死!脱脱不花脸都憋成酱紫色了!哈哈哈哈……活该!”
容与听着,扬起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清了清嗓子,勉强应道:“法理为先,以礼相待。谢少卿分寸拿捏得极好。”
她这话,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哼,好什么好,”叶润章嗤笑一声,“装腔作势罢了!”
“这还没完呢,转头谢慎行就让人给使团送去一本‘接待章程’,厚得能砸死人。里面条条框框,细得令人发指!”
“丑时必须起床,然后就领着他们去校场“晨练”;吃饭是清汤寡水,只说这才是食物真味;觐见时间精准到刻,只说如此才符合周礼……能去哪儿、不能去哪儿,恨不得连晚上点几盏灯、拉屎撒尿的时间都给你规定得死死的!美其名曰‘保障安全’、‘彰显礼仪’。”
容与越听越舒心,只道从前也没发现谢慎行这么促狭。
叶润章折扇一收,点了点桌面:“何止?他还派了鸿胪寺那群最死板、最会挑刺的官吏,十二个时辰轮班‘伺候’,跟看犯人似的,寸步不离!”
“那帮金人,尤其是那几个刺头,现在就跟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狗似的!想闹事?门都没有,想出府撒野?更没门,憋屈死他们,不过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可是足足的,让人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容与也笑着摇了摇头:“谢少卿用心良苦。此举……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叶润章笑罢,看着容与平静的脸色,收起折扇,正色道:“行简,说真的。谢廉这么折腾虽然解气,手段也够阴够损,但毕竟是两国邦交……”
“万一惹恼了金人,撕破脸皮,坏了议和大事陛下那边会不会怪罪?”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倒不是为谢廉担忧,主要是,如果谢廉被撤了,说不准就是他去受那份闲气,他可不想去。
容与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摇曳的银杏叶,声音低沉而笃定:“文泽兄,多虑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陛下是想要议和。但陛下想要的议和,是体面的议和,是我大昭占据主动的议和,而非摇尾乞怜的求和。”
“北金使团如此嚣张跋扈,甫一入京便目无法纪,践踏我大昭尊严。若我朝官员唯唯诺诺,一味退让,陛下会作何感想?”
叶润章若有所思:“陛下的面子挂不住。”
“正是。”容与点头,“不止是面子,更是国体,是皇威。”
“陛下虽不欲再启战端,但也绝不容许北金如此放肆,谢廉此举……”她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看似温文尔雅、礼数周全,实则绵里藏针,正合圣意。”
“他是在替陛下用最体面的方式,敲打北金,告诉他们,这里是谁的地盘。议和可以,但得按我大昭的规矩来。”
她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笃定:“等着看吧。陛下最多明面上‘申斥’谢廉几句‘过于拘泥’、‘稍显严苛’。但心里指不定怎么痛快呢。”
“谢慎行此人深谙帝心,他这鸿胪寺少卿的位置,坐得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