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容与的声音冰冷,“甲字区,常玉梁运抵‘精米’,编号甲三至甲七十八,共七十六袋。”
“查验结果:霉变严重,掺杂砂石谷壳超五成,虫蛀明显。判定为不可直接食用,划为‘丙等应急储备粮’,专供牲畜饲料或特殊情况下应急糊口。”
“乙字区,常玉梁运抵‘细盐’,编号乙一至乙三十,共三十袋。查验结果:杂质过多,泥沙含量超三成。判定:需经溶解、过滤、重结晶后方可食用。划为‘丁等储备盐’!”
王主事和书吏们飞快地记录着,脸色煞白。
容与的判定,字字如刀,这等于将常玉梁这批粮草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虽然不能追究其责,但性质已定,以后有个万一,这就是赤裸裸的“证据”啊!
“其余存粮,”容与目光扫过其他区域,“按入库时间、种类、品质,重新登记造册,精确到斗!”
“是,是,下官明白,”王主事冷汗涔涔,连声应诺。
他知道,粮仓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
容与走到一袋刚打开的、品质尚可的麦子前,抓起一把,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
她捻起几粒发霉的麦粒,眉头微蹙。她叫过一名老仓管,温声道:“老丈,这霉变的麦粒,可有法子处理?比如筛选?或者用石灰水浸泡去霉?”
老仓管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人,您……您懂这个?筛选能去掉大部分。石灰水倒是老法子,但费时费力……”
“无妨,”容与果断道,“能救回一点是一点!王主事,安排人手,对所有存粮进行筛选,霉变严重的,单独存放,品质尚可的,务必精心保管,再敢有丝毫懈怠,军法从事!”
“遵命!”王主事和仓管们齐声应道,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
拒马关城外的荒坡上,天气已有了暖意。
几名士兵正拿着几张粗糙的纸,对着地上的植物仔细比对着。
纸上,用简单的线条勾勒着各种植物的形状,旁边标注着名称和特性:如马齿苋(可食,味酸)、荠菜(可食,味鲜)、蒲公英(嫩叶可食,根可入药)……
这正是孙老军医带着几个学徒,日夜赶工绘制出的《拒马关周边可食用野生植物图谱》。
“赵大娘,您看,这是不是荠菜?”一个年轻士兵指着一丛贴着地皮生长的、叶子呈羽状分裂的植物,兴奋地问。
赵大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图谱,又看了看那植物,用力点头:“对,对,就是它!荠菜,包饺子可香了。快,挖,小心点根!”
士兵们立刻拿出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虽然寒风刺骨,但看着篮子里的野菜一点点增多,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边,这边有好多马齿苋!”另一处,有人喊道。
“小心,那个开黄花的不能挖!图谱上画了,有毒!”赵大娘连忙提醒。
虽则不缺有经验的老人,但大夫的说法更可信不是?
这在容与建议下绘制的图谱,成了他们的救命指南。城墙上,也贴上了放大的图谱。
士兵们在巡逻间隙,也会留意脚下,发现能吃的野菜,便顺手采下带回。
一时间,挖野菜成了拒马关军民的一项“新活动”。
与此同时,城内,一片被战火摧毁的房屋废墟旁。
周婆婆正带着一群老弱妇孺,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她们清理着碎砖烂瓦,用简陋的工具翻垦着渐渐开化的冻土。
“婆婆,这地能行吗?这么硬……”一个妇人抹着汗问。
“怎么不行?”周婆婆拄着锄头,喘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冻土下面是好土,翻开了,晒晒,撒点肥,就能下种了!萝卜、白菜不挑地,长得快哩!”
她指挥着:“这边,挖深点,起垄,那边,把碎石头捡干净,小心手!”
“婆婆,种子来了!”小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袋。
里面是容与设法收集来的、为数不多的耐寒蔬菜种子。
萝卜白菜等都是从后方收集的,但还有一小袋,却是她空间中保存的南瓜等种子!
当初本是打算留作良种,以待未来推广的,现在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好,”周婆婆接过种子,如同捧着珍宝,“来,大家伙儿!按我教的,撒匀了,盖层薄土,浇点水!老天爷保佑过些日子,咱们就有新鲜菜吃了!”
……
傍晚,伤兵营的临时灶房外,排起了长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谷物、野菜和一丝腥气的味道。
大锅里,翻滚着一种浓稠的、灰绿色的糊状物。
这是容与提出的“营养糊”——将少量磨碎的麦粉、豆粉,混合大量切碎的野菜,再加入少量熬煮过的、碾碎的动物骨头粉,熬煮而成。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像猪食……”一个刚下城墙的年轻士兵,看着锅里翻滚的糊糊,皱着眉头嘀咕。
“闭嘴!”旁边一个老兵瞪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容大人说了,这叫‘营养糊’!顶饿,能活命!”
“可这味道……”士兵还是有点犹豫。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给本王盛一碗。”
众人回头,只见景王裴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城头巡视下来。
“殿下!”伙夫连忙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营养糊”,双手奉上。
裴旭接过碗,看也没看那灰绿色的卖相,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口,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他咀嚼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在品味那复杂的口感——一碗糊糊里,包含着谷物粉的粗糙、野菜的涩味、骨粉的微腥……
但片刻后,他喉结滚动,还是咽了下去。
“嗯……”裴旭放下勺子,声音平静无波,“味道确实一般。但能填饱肚子,能补充力气。”
他目光扫过排队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将士们!拒马关危局,粮草艰难,这‘营养糊’,是容郎中殚精竭虑,为咱们想出的活命法子!”
“它不好看,不好闻,但它能让你有力气拿起刀枪,能让你在城头多站一个时辰,多守一天家园!”
他端起碗,将剩下的糊糊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重重放在案板上,
“本王,与诸位同袍,同甘共苦!此糊本王吃得,你们也吃得!从今日起,此糊便是拒马关将士的主食之一,不得妄议!”
裴旭的举动,如同定海神针。
士兵们看着空碗,看着裴旭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中的疑虑和抵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舟共济的悲壮,和活下去的决心。
“吃!殿下都吃了,咱们怕什么?”
“对!吃!吃饱了杀金狗!”
“盛饭盛饭!”
队伍重新涌动起来。
士兵们端着碗,大口吞咽着那并不美味的“营养糊”。
虽然味道古怪,但腹中的充实感和身体的暖意,让他们明白:这碗糊糊,就是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