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图扎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匕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残酷的笑意。
在他身后,一杆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穆图扎……”裴旭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刻骨的寒意,“果然……是他亲自来了。”
容与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那道身影之上。
北金二台吉,穆图扎。
当年从北金归国之后,容与早已猜出,当年帷幕后的那人是谁。
五年不见,他身上的气势更加深沉,更加危险,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芒毕露。
穆图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与城楼上的裴旭和容与遥遥相对,他的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拒马关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却又充满挑衅意味的割喉手势。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走下望台。
庞大的北金军阵,如同黑色的海洋,缓缓后撤,在距离拒马关约五里外的开阔地带,开始安营扎寨。
一座座帐篷如同雨后蘑菇般迅速立起,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黑色的狼头大纛,在营地上空高高飘扬,如同一只巨大的、俯瞰猎物的狼眼。
拒马关的城墙上,欢呼声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场血腥的试探,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容与回到自己的小院,目光却仍沉凝地眺望向远方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
就在这时——
“扑棱棱”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挣扎的翅膀拍打声,从墙角的阴影里传来。
容与循声望去,心头猛地一。
只见一只灰扑扑的信鸽,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间。
它羽毛凌乱,沾染着暗红的血迹,一只翅膀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受了重伤。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绿豆般的眼睛半睁半闭,透着一股濒死的虚弱。
“信鸽?”容与瞳孔骤缩,她立刻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奄奄一息的信鸽。
它的体温很低,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容与熟稔地翻了翻,触碰到它腿上绑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筒。
果然!这是她家的信鸽!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在北疆设立信鸽站,那么,是什么人、从哪里、怀着怎样的心情,放飞了这只信鸽?
竹筒边缘,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半干的血迹,那血迹刺目惊心。
正因有了猜测,容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颤抖着手指,解开竹筒的绑绳,从中取出一卷被血浸透、边缘已经发硬的布条。
她缓缓展开布条。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扭曲,显然是仓促间用血写就,墨色的字迹被暗红的血污浸染,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那力透纸背的绝望与决绝:
「莒县举义,金兵围城,危在旦夕。」
莒县,温若鸿!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容与脑中炸响,瞬间将她拉回了五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北境寒冬。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老人。一生念念不忘故国山河,临终前,枯槁的手紧紧抓着孙子的手,浑浊的眼中含着热泪,反复念叨着:“南归、南归……”
温老大人病逝后,年轻的温若鸿悲愤欲绝,他亲眼目睹了北金官吏的横征暴敛,看到了同胞的苦难,他满腔热血,欲揭竿而起。
是容与,在那个风雪之夜,拦住了他。
离开前,她将一只精心训练的信鸽交到他手中,可无论是她还是温若鸿其实都清楚,再如何训练,信鸽总有极限飞行距离,能跨越千山万水,将信送到她手中的概率并不大,即便她能收到信,真正可以帮到温若鸿的概率也更小。
但是,这信鸽意味着一个承诺。
五年,整整五年过去了。
这只承载着承诺的信鸽,竟在此时,带着满身血污和绝望的求援,真的飞越了千山万水,飞越了金兵的层层封锁,找到了她。
容与握着那染血的布条,指尖冰凉,她能想象到莒县此刻的惨烈。
温若鸿他终究还是举起了义旗,却深陷重围,危在旦夕。
“备马,立刻去帅府!”容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小心地将信鸽交给身边的蜜儿,“照顾好它!”
蜜儿本就负责这条信息网,见着如此伤重的鸽子早心生怜惜,此刻自然赶忙接过去。
信鸽在蜜儿手中哀哀鸣叫,还蹭了蹭蜜儿的手掌心。
……
帅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湖。
沙盘上,拒马关被代表北金大军的红色小旗团团围困,压抑得令人窒息。
裴旭剑眉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沙盘边缘。
李全垂手侍立,八字胡微微颤动,眼神在裴旭和沙盘间逡巡。
几名将领或沉默,或低声议论,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沉重和对未知的焦虑。
“殿下!”容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快步走入,步履沉稳,手中紧握着一卷染血的布条,边缘暗红发硬,触目惊心。
她甚至没顾上全礼,径直将布条呈上,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莒县急报,义军首领温若鸿求援,金兵围城,危在旦夕!”
裴旭目光一凝,接过布条。
“莒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深入敌后数百里的地方?还有温若鸿,此人是何来历?容郎中如何得知此信?”
容与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
“早年游历北境时,臣曾途经莒县。”
她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陷入回忆:“彼时,莒县尚在北金治下。臣偶遇温若鸿,他父母早亡,家中仅余一位祖父,乃是莒县县令。”
“温老大人虽不得已为金人做官,却一生为民,心系故国,念念不忘南归。老人家临终前,紧握孙儿之手,涕泪横流,反复嘱托:‘南归南归’……”
容与说到此处,嗓音有些哽咽,裴旭的表情也柔和许多,有感性些的将领,甚至眼中有了微微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