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刘德海额头渗出细汗,支吾道,“福记……福记确实……呃,查验记录,许是归档时遗漏了?隆昌炭行……是经过周公公首肯的,炭质绝对上乘!至于良妃娘娘那边的份例……定是库房那帮小崽子弄错了,容司正,您也知道,下头办事的不容易,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弄错了?”容舒轻轻放下账册,目光如电,“一次是弄错,次次都‘弄错’到良妃娘娘等几位不受宠的娘娘头上?刘公公,这‘错’……未免太巧了些吧?”
刘德海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司正如此难缠,油盐不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李公公到——!”
只见掌印太监李忠,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李忠面皮白净,保养得宜,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如同面具般的和煦笑容。
“哎哟!容司正,刘公公,都在呢?这是怎么了?账房重地,吵吵嚷嚷的,怎么闹成这样?”李忠笑眯眯地打着圆场,目光在容舒和刘德海脸上扫过。
刘德海如同见到救星,连忙躬身:“李公公!您来得正好!容司正她……她揪着点炭火份例的小事不放,奴才……奴才实在是……”
“小事?”容舒站起身,对着李忠微微一礼,声音依旧平静,“李公公,克扣宫妃份例,以次充好,欺上瞒下,此乃违反宫规、藐视皇家威严之事!若人人效仿,宫中法度何在?尚仪局职责所在,不敢以‘小事’视之。”
李忠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
他自然知道其中猫腻,更知道刘德海背后站着谁。
他打着哈哈,笑道:“容司正恪尽职守,咱家佩服!佩服!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这宫里头,人多事杂,难免有些疏漏。”
“刘公公也说了,是底下人疏忽,这就补上。司正大人何必揪着不放,伤了和气呢?良妃娘娘那边,咱家亲自去赔个不是,保证娘娘满意!如何?”
容舒看着李忠那张圆滑的笑脸,心中冷笑。
她知道,今日若就此罢手,不仅良妃日后依旧会被克扣,她这个尚仪局司正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但若硬顶,势必彻底得罪周进和李忠,在宫中寸步难行……
电光火石间,容舒已有了决断。
她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拿起那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一处记录,声音清晰而坚定:
“李公公,刘公公,并非本司正有意为难。只是这账目之上,疑点重重,若不查清,恐有损内府监清誉,更让陛下以为宫中管理混乱!”
她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不过,既然李公公和刘公公都保证是‘疏忽’,并承诺即刻补足良妃娘娘及几位娘娘的份例,本司正亦非不通情理之人。”
“此事,尚仪局会记录在案,并报于皇后娘娘知晓。至于账目疑点……”
容舒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隆昌炭行的记录上,指尖划过一行小字:“……尤其是这隆昌炭行的采买入库记录,与各宫实际拨付数量差距过大,且其炭质是否真如备案所言‘上乘’,尚需核实。本司正会另行着人查验。”
“若真无问题,此事便按‘疏忽’处置;若有不实……”她抬眼,目光扫过刘德海和李忠,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尚仪局自当按宫规,禀明皇后娘娘与陛下,严惩不贷!”
李忠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深深看了容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忌惮。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手腕竟如此老辣,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他们架在了火上!
既不能立刻翻脸,又得捏着鼻子认下“疏忽”,更被她揪住了“隆昌炭行”这个尾巴……
不过,他转念一想,隆昌商行关他什么事,左右是周进那老小子的买卖,别闹出事就行。
“呵呵……容司正,真是明察秋毫,思虑周全!”李忠干笑两声,“就按司正大人说的办!”
“刘德海!还不快去,把良妃娘娘和几位娘娘的份例,加倍补上最好的银霜炭!再敢‘疏忽’,咱家扒了你的皮!”
刘德海如蒙大赦,又憋屈万分,连声应道:“是,是!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说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李忠又对容舒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司正大人公务繁忙,咱家就不打扰了。”
说罢,也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透着一股阴沉的冷意。
值房内重归安静。
容舒缓缓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上“隆昌炭行”那几个字。
方才的交锋,看似她占了上风,逼得李忠和刘德海退让,但她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周进和李忠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重新翻开账册,目光再次聚焦在隆昌炭行的记录上。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除了炭火数量、价格的异常,她开始留意其他细节。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隆昌炭行供货单上的一行备注小字上:
「附:南珠十斛,抵炭款尾银。」
南珠?
容舒心头猛地一跳。
宫中采买炭火,为何会附带“南珠”?而且是以“抵炭款尾银”的方式?
这太不合常理了!
南珠是贵重之物,通常由专门的贡品渠道或珠宝商供应,怎会与炭火混为一谈?还用来抵账?
她立刻命人调来内府监近期的珠宝采买记录。
果然!记录显示,本月并无大宗南珠采买入库!那么这账册上记录的“南珠十斛”去了哪里?是被谁截留了?还是……根本就是一笔虚假交易?
周进掌管内府监采买大权,又深得皇帝信任,权势熏天。
他完全有能力利用采买之名,行夹带私货、甚至走私之实!这“南珠”,会不会就是某种走私物品的代号?或者,是某种特殊利益输送的媒介?
而“隆昌炭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晋宫供商,却能迅速取代老字号福记,并获得如此“特殊”的交易方式……其背后,恐怕不仅仅是周进贪墨那么简单!
更让容舒心惊的是,这“南珠”的交易记录,恰好出现在炭火采买账册上。
而炭火……是宫中大量消耗、来源广泛、不易引人注目的物品。
用它作为掩护,进行非法的金银珠宝或违禁品交易,简直是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