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甫一踏入大门,一股陈旧、发霉、混合着灰尘和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庭院。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缝隙里积满了黑泥和落叶,还冒出了不少草芽,显然久未打扫。
墙角本该花木繁茂的池子里,只有几株不知名的灌木蔫头耷脑,枝叶上还挂着蛛网。
正厅的门虚掩着,门板上挂着不知名的粘稠痕迹,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在风中发出“噗噗”的轻响。
整个衙门,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衙门里……其他人呢?”容与的声音平静无波。
王老六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回……回大人,今日、今日不是点卯的日子……所以……所以……”
“所以都没来?”容与替他说完。
王老六吓得一哆嗦,不敢接话。
李贵连忙打圆场:“大人息怒!许是……许是都出去办差了?下官……下官这就去召集!”
容与不再多言,抬步走进庭院。
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推开正厅虚掩的门。
厅内光线昏暗。几张破旧的桌椅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墙角堆着几摞半人高的文牍卷宗,纸张泛黄,边角卷曲,显然已堆放许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
更令人侧目的是,厅堂一侧,竟还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上被褥凌乱,一个同样穿着吏服、但敞着怀的年轻胥吏,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床边地上,还散落着几个空酒壶和一堆花生壳。
此情此景,连一向沉稳的容易都皱紧了眉头。
蜜儿更是小脸紧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李贵和张诚见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李贵几步冲上前,一脚踹在那熟睡胥吏的床板上,厉声骂道:“赵三!你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滚起来!学政大人到了!”
那叫赵三的胥吏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着眼睛,嘴里还嘟囔着:“谁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
当他看清站在门口、面沉如水的容与,以及李贵那张铁青的脸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大人!小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容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不堪、怠惰散漫的景象,从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到那凌乱的床铺和刺鼻的酒气,再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三和面如土色的王老六。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李贵和张诚身上。
李贵脸上那虚假的热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尴尬和惶恐。
张诚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似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学政衙门,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腐朽、破败、怠惰、散漫……这就是她容行简未来要执掌的地方?
这就是云南官场给她的“见面礼”?
四面漏风,百废待兴啊。
容与心中无声地划过这八个字。
然而,她那清俊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怒意或沮丧。
她甚至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带着一丝奇异兴味的弧度。
她走到主位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太师椅前,也不嫌脏,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坦然落座。
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跪着的三人,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都起来吧。”
“本官容行简,自今日起,掌云南学政。”
“现在,把衙门里所有还在喘气的,都叫来。”
“本官……要问话。”
容与端坐于那张刚刚拂去灰尘的太师椅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空荡荡、破败不堪的厅堂。
李贵和张诚早已连滚带爬地出去“召集人手”,王老六和赵三则战战兢兢地跪在堂下,大气不敢出。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里才陆陆续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李贵和张诚满头大汗地引着十几个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穿着各色吏服,大多神情懒散、睡眼惺忪,有的衣冠不整,有的身上还带着酒气,显然是从被窝里或酒桌上被硬拉来的。
他们看到端坐主位、神色沉静的容与,以及跪在地上的王老六和赵三,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稀稀拉拉地跪下行礼,动作拖沓,毫无敬畏。
“下……下官\/小人……拜见学政大人……”
声音参差不齐,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甚至有人在行礼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容与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堂下这十几张面孔。
有老有少,有胖有瘦,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种被安逸和怠惰浸透了的麻木与油滑。
这便是云南学政衙门的“班底”?
“本官容行简,新任云南学政。”容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今日点卯,应到者几何?实到者几何?”
李贵连忙躬身回答:“回……回大人!衙门在册吏员、书办、杂役,共计……二十三人。今日……实到……实到……”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堂下,声音有些发虚,“实到……一十六人。”
“哦?缺席七人?”容与眉梢微挑,声音依旧平静,“可有告假文书?可有正当缘由?”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缺席?对他们来说,点卯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形式,想来便来,不想来便在家歇着,何须告假?
容与的目光落在李贵身上:“李书办,你负责衙门日常点卯。缺席者何人?因何缺席?”
李贵额角渗出冷汗,支支吾吾道:“回……回大人,这……下官……下官……”
他哪里有什么考勤记录?平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他要记,又哪有人听他的?
“既无考勤,亦无告假。”容与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乍裂,“视同无故旷职!按《吏部则例》,无故旷职三日以上者,革职查办!”
“今日虽为首日,然衙门怠惰至此,积弊已深,本官新官上任,自当整肃风纪,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