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端出平日里礼贤下士的样子,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却试图以“小人构陷”、“祸乱宫闱”的由头,给对方施加压力。
侍卫统领头也未抬,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毫无波动:“殿下恕罪。卑职等奉旨行事,不敢有违。陛下旨意,无旨不得擅出。殿下若有要事,可……具折上奏。”
裴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脸色泛着铁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秋日的阳光透过门廊的雕花,在他明黄色的亲王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晔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嘲弄:“具折上奏……嗯,本王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甚至不再看那两名侍卫一眼,仿佛只是两件碍眼的摆设。
裴晔缓缓转身,步履依旧沉稳,一步步走回府内深处,唯有那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以及袍袖下紧绷的肌肉线条,无声地诉说着其下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狂怒。
裴晔穿过重重回廊,踏入内院正厅,王妃周氏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绛紫色织金翟衣,发髻高挽,赤金点翠凤钗步摇纹丝不动,妆容精致得如同画中人,尽力维持着世家王妃应有的端庄与威仪。
然而,当裴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几乎是立刻从紫檀圈椅中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王爷!”周氏迎上前,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但尾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看着裴晔那张看不出喜怒、却比暴怒更令人心悸的脸,心头如同擂鼓。
方才府门前的对话,她虽未亲见,但那早有侍女提前进来向她禀报过,这一次宫内的态度让她坐立难安。
“宫里,父皇的旨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晔身后空无一人的门口,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那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她甚至不敢提起阿兰朵的名字,生怕再刺激得和王发怒。
裴晔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回答。
他端起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却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微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
他抬眼看向周氏,声音不高,却是咬牙切齿:“阿兰朵……这也要问本王?留着她碍父皇的眼?即刻杖毙!”
周氏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连唇上的胭脂都掩盖不住那份苍白。
她强忍着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敢接话,只低声道:“王爷……阿兰朵,毕竟是南疆贡女,这杖毙,是不是……”
周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惧,如同受惊的雀鸟。
这惊惧并非源于对杖毙场面的想象,而是对天家翻云覆雨、视人命如草芥的彻骨寒意。
昨日还承欢受宠,笑语晏晏,今日一句话便要生生杖毙而亡。
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今日是阿兰朵,明日……又会是谁?她周琦雅,又能在这样的漩涡中安然多久?
裴晔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更深。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终于,他深呼吸一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冰锥:“王妃说得有理。这样吧……”
“阿兰朵,身子骨弱,入京后一直水土不服。今日……‘病逝’了。”
他刻意加重了“病逝”二字,目光狠厉,直视周氏,“王妃,着人按‘病亡’的规矩,好生发送了吧。对外……就说她福薄,染了急症,药石罔效。王府上下,一律缄口。”
和王妃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丝帕,那上好的苏绣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掐破,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只是那尾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妾身明白。这就……这就去安排。”
周氏福身应下,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却又升起一丝莫名的空虚。
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裴晔。
此刻的裴晔,虽然依旧满脸怒容,但那份暴戾似乎消退了一些,只剩下疲惫和烦躁。
周氏心中一动,咬了咬下唇,声音放柔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试探:“王爷,今日想必也累了。妾身……让厨房备了些清心去火的汤品,王爷晚上……可要来妾身房中用些?”
她眼中带着期盼,毕竟如今的几位王妃之中,就她还无所出,这位爷又是个贪花好色的,由不得她不着急。
裴晔此刻满心都是屈辱、愤怒和对未来的茫然,哪有心思理会周氏的柔情?
他正烦躁不堪,闻言更是心头火起,只觉得这女人不识大体,他猛地一挥手,不耐烦地低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本王没心情!你且去处理那贱婢的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罢,他不再看周氏,转身大步朝书房方向走去,留下周氏一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瞬间盈满了委屈、难堪和更深的惶恐。
和王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王府深处那间隐蔽的书房。
推开沉重的楠木门,一股陈旧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书案上一盏孤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青布长衫的身影,如同幽魂般静坐在书案对面的阴影里。
他头上戴着一顶垂着黑色薄纱的帷帽,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正是和王如今的首席谋士,肖先生。
“王爷……”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此番……委屈王爷了。”
他微微欠身,姿态恭敬,但那隐藏在帷帽下的目光,却不带一丝温度,甚至含着隐隐的嘲弄。
裴晔并未立刻回应。
他走到宽大的紫檀圈椅前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椅背,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