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的面容冷峻,古铜色的脸庞刻满了北地风霜与烈日共同镌刻的坚毅线条。
那双深邃的眼眸锐扫过熟悉的城楼与攒动的人群,不见凯旋归来的意气风发,唯有久经沙场的疲惫沉凝与对脚下这片熟悉又陌生土地的深沉审视。
长途的跋涉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却更凸显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沉重气场。
“是靖北将军!”
“王爷回京了!”
“看!拒马关大捷的功臣!”
“……”
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与切切激动的低语。
景王裴旭拒马关大破北金的捷报早已传遍四方,此刻见到这位浴血边关、守护国门的统帅凯旋,无论军民,心中都涌动着发自肺腑的敬畏。
士兵手下意识握紧了刀柄,百姓眼中尽是仰望与激动。
城门口,左卫将军早已率麾下将校军官下马,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末将等恭迎王爷凯旋!贺王爷大胜而归!”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对强者最纯粹的敬意。
裴旭勒住躁动的乌骓,骏马前蹄轻刨地面,打着响鼻。
他目光扫过跪拜的将士,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喧杂:“免礼。”
左卫将军起身,上前一步,态度愈发恭谨:“末将奉陛下口谕:景王远征劳苦,一路奔波,着即回府休憩,明日再行入宫觐见奏对。”
裴旭听到口谕,早已翻身下马,此刻听到这一句,深邃的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道:“臣裴旭,领旨谢恩。”
接完旨,瞧着周围眼神热切的兵士们,裴旭的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温和,他扬声道:“诸位拱卫京师辛苦,传令下去,今晚整个北大营加荤,从我的王府走账!”
赵将军也是眼前一亮,激动地替兵士们道谢,而后目送裴旭重新上马启程。
一声令下,黑甲骑兵护卫着他们的主帅,再次启程。
沉闷而整齐的蹄声,如同缓慢敲击的战鼓,震撼着入城的青石路面。
玄色的铁流缓缓穿过高大的城门洞,将边关的寒铁之气与血腥肃杀带入这座繁华似锦的都城。
虽说大军不会入城,但景王的三百亲卫兵,各个精锐,都经历过战场的厮杀洗礼,令行禁止,如此静默无声地齐刷刷走过街道,已足够震撼人心。
道路两侧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拥挤避让,为这支散发着无形威压的队伍让开宽阔的通道。
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不少,只余下蹄铁叩击石板的“嗒嗒”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那道端坐马上的挺拔身影——敬畏、探究、崇拜、抑或复杂难明。
没有丝竹管弦的喧闹,没有花团锦簇的迎接。
但这份由百战劲旅拱卫、由万民自发敬畏、由敌血淬炼而出的“风光”,却比任何虚浮的仪式都更沉重、更真实。
这是铁与血、生与死在边关锻造出的赫赫威名!
景王所过之处,连灼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裴旭稳坐马上,面沉如水。
金陵城初夏的柔软暖风带着香气,叫他格外不适。
北境的烽烟、塞外的黄沙、刀光剑影的嘶鸣……早已镌刻在他的骨子里。
这金陵城的莺歌燕舞与波谲云诡,对他而言,是另一个更需要审慎对待的战场。
他微微抬眼,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屋宇檐角,投向皇城的方向。
……
这一次的朔望大朝,太和殿内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微妙气氛。
金砖铺就的地面反射着殿外透入的晨光,空气中檀香与沉水香交织,却压不住那份人心浮动。
龙椅之上,昭乾帝裴悫面色沉静,目光扫过阶下文武百官,最终落在武将班列最前方那道挺拔如枪的身影上——靖北将军、景亲王裴旭。
他一身崭新的玄色亲王蟒袍,金冠束发,虽未着甲胄,但那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凛冽气势尚未收敛,如同出鞘的利刃,在满殿朱紫之中卓然不群。
“裴旭吾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宇穹顶之下。
裴旭踏前一步,躬身抱拳:“儿臣在!”
“拒马关一战,你率部设伏黑风口,大破北金精骑,斩获甚众,扬我国威,壮我军心!此乃社稷之功!”昭乾帝语气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朕心甚慰!特赐:黄金千两,御马十匹,紫金狻猊宝甲一副!加赐食邑三千户!”
“儿臣谢父皇隆恩!”
“然,此乃将士们奋不顾身之功,儿臣不敢居功!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将此千金分赏将士!”
裴旭的声音沉凝,再次躬身,姿态恭谨。
容与却是暗暗皱眉:景王此举,虽是宅心仁厚之言,在外人看来,却难免有邀买人心之嫌……
“哈哈哈,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此乃国法。吾儿不必担忧,你手下的那些将士,朕自有封赏!”
皇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朗声一笑,而后略一沉吟,目光转向文班一侧:“景王妃萧氏,淑德端方,温良恭俭,今身怀六甲,为皇家开枝散叶,功在社稷。特赐:赤金点翠九凤衔珠步摇一顶,南海东珠十斛,云锦百匹,如意玉璧一对!着内侍省即日送入景王府!”
“王妃萧氏,叩谢陛下天恩!”阶下,代替王妃受礼的景王府长史立刻出列,伏地叩拜。
“平身。”皇帝抬手。
殿内短暂的寂静后,恭贺之声如潮水般涌起。
太子裴晟率先出列,语气真诚:“恭喜二弟凯旋!拒马关大捷,震慑北虏,实乃我大昭之幸。弟妹有喜,更是天家之福,为兄心中甚喜。”他看向裴旭的目光充满欣慰,只是随机便叹息一声,话锋一转,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忧色,“只是……北境烽火连年,边民流离之苦,亦令人心忧。二弟此番归来,不知对边民安置、战后重建,可有良策?本宫在户部,或可尽力筹措一二。”
裴旭看向太子,冷硬的眉宇间难得露出一丝暖意:“谢太子殿下关怀。拒马关战后,臣弟已命军屯协助边民重建家园,开垦荒田。然边地苦寒,元气恢复非一日之功。殿下若有良策,臣弟亦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