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对着昭乾帝深深一揖:“儿臣参见父皇!”
昭乾帝余怒未消,冷冷瞥了他一眼:“老三?你来得正好!看看!”
他将邓恪的奏疏猛地往前一推。
显然,在天隼司无孔不入的探查之下,裴悫不会不知道三皇子和韩松的关系。
裴晔上前一步,并未立刻去看奏疏,而是先温声道:“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儿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这才拿起奏疏,快速浏览,脸上适时地露出震惊、痛心疾首的表情:“这……这韩松,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简直是丧心病狂,有负圣恩!辜负父皇和儿臣的信任!”
他放下奏疏,脸上带着恳切:“父皇,此獠罪不容诛!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慎重,“儿臣斗胆,请父皇暂息雷霆之怒,听儿臣一言。”
昭乾帝冷哼一声,并未阻止,只是眼神依旧冰冷,更添了几分审视。
裴晔深吸一口气,言辞恳切:“其一,此獠虽罪大恶极,然万幸……那御赐的玉山笔架,终究是完好无损,未曾损毁分毫。此乃不幸中之万幸!若真损毁了御赐之物,便是诛其九族亦不为过!然天物无损,此獠虽罪该万死,却终究……未曾酿成不可挽回之祸。”
他观察着父皇的脸色,见其怒意稍缓,继续道:“其二,父皇乃九五之尊,胸怀四海,恩泽万民。自古明君治国,恩威并施。雷霆手段固然震慑宵小,然雨露恩泽亦能彰显天家气度,感化人心。韩松此獠,固然死不足惜,然其家眷无辜。”
“其嫡女韩氏……前些日子刚入儿臣府中,如今已有两月身孕,且素日温婉柔顺,闻此噩耗,已哭晕数次,言其父罪孽深重,愿代父受过,只求父皇留其父一命……”
裴晔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与不忍:“稚子无辜,若父皇能法外施恩,饶韩松一命,一则显我皇家宽仁厚德,泽被苍生;二则……亦能安抚人心,不致令依附朝廷之士寒心。”
御书房中针落可闻,因为皇帝的盛怒,伺候的小太监都低着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三皇子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其三,韩松此獠,虽愚钝狂妄,然其入翰林院,亦是经过吏部铨选、陛下御览朱批。若因此事便处以极刑……恐令天下士子心生疑虑,以为翰林清贵之地,动辄得咎,反为不美。”
“不如……削其官职,革去功名,永不录用,逐出京城,令其回乡闭门思过,以儆效尤。如此,既惩其罪,又不失朝廷体面与陛下仁德。”
裴晔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先强调御赐之物未损,再抬出皇家宽仁,又用未来的皇孙打感情牌,最后点出翰林院声誉和朝廷体面。
尤其是“永不录用”四字,彻底断绝了韩松的政治生命,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一个汲汲营营于功名的人痛苦。
昭乾帝脸上的怒容果然渐渐平复下去。
他并非嗜杀之人,韩松在他眼中不过蝼蚁。杀与不杀,全在一念之间。
裴晔这番陈情,句句在理,尤其是“彰显天家宽仁”和“翰林声誉”两点,确实戳中了他作为帝王的心思。
一个无足轻重的韩松,死了固然解气,但若能借此彰显皇恩浩荡,似乎……更为划算?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罢了。”良久,昭乾帝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念在御赐之物未损,其女身怀皇嗣,更念及朝廷体面与翰林清誉……死罪可免。”
裴晔心头一松,面上却依旧恭谨。
“然,活罪难逃!”昭乾帝声音转冷,“翰林院编修韩松,狂悖无状,意图不轨,犯大不敬之罪,着即革去一切官职功名,永不录用!即刻逐出京城,遣返原籍,三代之内,不得科举入仕!令地方官严加看管,每日跪地诵经三个时辰以赎其罪,若再有狂悖之举,定斩不饶!”
“父皇圣明!”裴晔立刻躬身,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儿臣代……代未来的小皇孙,叩谢父皇天恩浩荡!”
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然韩松彻底废了,但至少命保住了,他那新纳的宠妾那边也能交代过去,更重要的是,没让父皇因此事对他产生“识人不明”的坏印象。
至于韩松要遣返原籍,还要不分寒暑每日跪地三个时辰诵经,这样下去能活几日?谁会在乎。
只要不是死在皇家手里,就是皇家宽仁,至于别的,只能怪他体弱。
心中一块石头放下,裴晔又笑吟吟地和父皇谈了几句家常,聊起王府中的孩子如何活泼,如何思念皇祖父,直把昭乾帝哄得有了笑意,才告退离去。
……
离开了御书房,三皇子裴晔沉着脸,步履生风地穿过重重宫阙的甬道。
宫墙高耸,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冰冷的光斑,投在他阴郁的面容上。
韩松那个蠢货!废物!他在心中再次狠狠咒骂。
不仅没办成事,反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连累他在父皇面前做小伏低。若非为了安抚府里那个哭哭啼啼的韩氏女,为了韩氏女肚子里可能的儿子,更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识人不明”,他何至于此!
行至临近宫门的一处僻静拐角,前方朱红宫墙的阴影下,悄然转出一个身着绯红蟒袍、面容和煦无须的老太监。
——正是掌印太监李忠。
他像是恰好路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长辈般温和的笑意,对着裴晔微微躬身:“老奴给三殿下请安。殿下这是……刚从御书房出来?”
裴晔脚步一顿,脸上的阴霾瞬间被一种得体的、带着一丝“感激”的温和取代。
他快走两步,虚扶了一下李忠:“李大珰不必多礼。本王正要出宫。”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亲近,“今日……多谢李大珰了。”
李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如同盛开的菊花,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圆滑:“殿下言重了。老奴不过是尽本分,将邓学士的折子呈到陛下案头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