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政厘定专司的衙署,并未另辟蹊径,而是直接设在了户部后堂一个独立的大院落内。
这里离核心档案最近,也方便随时调用户部卷宗,无形中形成一种对常玉梁的“包围”之势。
盛夏的户部衙门,空气更为憋闷,案牍堆积如山,人进人出,各种算计、妥协、争执如同看不见的硝烟,在无形的战场中弥漫。
容与作为名义上的“侍讲协理工务核查”,办公地点自然也挪到了这里。
她的职责看似边缘——“核查盐场沟渠工事、仓廪营造损耗、转运水路舟船”,却也让她得以深入盐政运转最琐碎却也最易藏污纳垢的环节。
每日里,她要查阅大量的工部塘报、地方呈文、仓场记录,甚至调看历年河道疏浚、船只营造的图纸存档,工作量巨大而枯燥。
“……这些沟渠设计图,简直儿戏。”容与将手中一份图纸拍在案上,眉头紧锁,指着上面一处标注模糊、尺寸混乱的支渠节点,“如此关键的水利枢纽,水流分配不均,淤塞频繁,怎能保障卤水顺利注入各分畈盐田?难怪此地盐产年年波动。工部年审是怎么过的?”
站在她案旁一同核查的,正是调入户部不久、被塞进专司“帮忙”的叶润章。
他如今在户部清吏司任主事,官职和容与一般高,专司内部分工也无明显上下级。
叶润章眉头也拧成了疙瘩,拿起图纸仔细看:“确实漏洞百出。这河道管吏和盐场监工,定有勾结。报淤塞次数,虚报工料开支,工部批复的款项……最后怕是入了私人腰包。”
他看向容与,眼中带着一丝忧虑:“行简,盯着这些,真能挖出大鱼?”
“管中窥豹罢了。”容与揉揉眉心,将另一份仓库损耗异常清单推到叶润章面前,“盐引案的核心是盐引本身,是盐商如何勾结官员垄断、侵吞国税。”
“但这些工事、仓储的猫腻,恰恰是他们贪腐链条的润滑剂和藏身地。漏洞百出的地方,就是他们疏于防范的破绽。”她语气平静,“况且,常玉梁此人,虽贪,手段却极为高明老练。盐商孝敬的那份大头,他岂会留在这等易查之处?定是层层洗白,难寻踪迹。”
叶润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随即又化为凝重:“提到常玉梁……此人能稳坐次辅多年,其能确非常人。”
“撇开其贪墨劣迹不谈,仅以开源敛财之能论,朝中真无几人能及。”
他压低声音,话中带着无奈:“陛下震怒归震怒,然国库空虚,军需紧迫,很多开源节流、增收压赋的法子,都是常玉梁那帮人想出来的,虽盘剥百姓,却也真能榨出银子来……”
叶润章的话顿了顿,长叹一声:“陛下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常玉梁就是陛下手里一把锋利的刮骨刀!故而,才更忌惮他,却也……不敢轻易弃之。”
“所以邹侍郎与赵副宪才步步维艰。”容与接口道,语气平静无波,“既要查案,又要平衡,还要兼顾开源……难。”
两人正低声交谈,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官员簇拥着一位身着麒麟补子锦袍、面容白皙的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眉眼细长,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傲气,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专司衙署内扫视着。
“哟,邹大人、赵大人,忙着呢?”来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刻薄,“常阁老让本官来看看,专司核查所需的新式盐船图纸,工部那边备得如何了?可不能让诸位大人久等,误了陛下钦命的差事啊!”
此人却是常玉梁之子常明远,借着给老爹跑腿的名头,实则是来刺探专司虚实兼施压的。
他目光扫过容与和叶润章,尤其在容与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邹应时脸色微沉,赵铎则冷冷道:“有劳常世侄挂心。工部图纸自有章程,不劳催促。”
常明远嘻嘻一笑,目光却钉在容与案头摊开的图纸上:“咦?这不是户部陈年旧档吗?容待诏怎么查起这个来了?莫非……盐引案的关键,不在盐商账目,而在这陈年的沟渠里?”语气满是讥讽。
容与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常明远挑衅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常主事说笑了。专司行事自有规矩。本官奉旨核查相关工务,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怠慢。至于图纸关键与否,查过方知。”
这话四两拨千斤,将人挡了回去,既不露怯,也不硬顶。
常明远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后,衙署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这帮蠹虫!”叶润章低声骂了一句,“行简,你说得对,查这些旁支末节,虽费力,但或能撬动一角。”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忍痛道:“走,再去仓场转一圈!”
……
就在这焦灼紧张的气氛中,容家传来了一个难得的好消息——妍华阁试营业结束,从此正式开张,并举行了隆重而又雅致的茶会雅集。
开张当日,容妍特意托了晏清请了京中数位有分量的贵妇前来剪彩。
晏清本就有意提携这位聪慧的“小姑子”,自然倾力相助。
那日,清水巷的妍华阁前车水马龙,裙裾摇曳,环佩叮当。
容与虽忙于专司,但妹妹店铺开张的头等大事,仍是百忙中抽空去露了个脸。
她并未张扬,只穿着常服,戴了妍华阁产的首饰,坐在二楼一个安静的雅间内饮茶观礼。
当容妍满面春风地揭开柜台红绸,展露出那融合了“紫云淬”神秘暗紫、“碧波沁”温润孔雀绿以及各种新奇工艺的首饰时,整个店铺瞬间沸腾。
女眷们争先恐后地观赏着,赞叹着那独一无二的色泽和精巧的设计。不少随行而来的公子哥,也好奇地看着那新颖别致的男式配饰。
有认出材质的,私下里说:“看!那不是玉京公子前几日戴的那种玉冠纹路吗?”
“妍华阁”之名,一时间风头无两。
容妍忙得晕头转向,小脸兴奋得发红,数钱数到手软——当然,她挣的这些钱,在谢廉、常明远这类顶级世家子眼中,或许真的只相当于几日的零花钱罢了。
但这象征着独立和成功的喜悦,却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