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容妍果然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转到别处,“我们还有钱买庄子吗?在金陵城外买庄子做什么?也种菜?”
在豫章的时候,她是常常去巡视自家庄子的,多少也知道些。
容与唇边掠过一丝极浅的弧度,带着深意温声道:“嗯,置办些产业,总归是根基。位置要稳妥……不能离城太远,也不宜过于张扬。这事还需慢慢物色,只是个想法而已,你不必操心。”
容妍听得半懂不懂,但见哥哥说得平淡,又知道他在操心家业布局,便也只是“哦”了一声,乖乖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兄长做事,她总是觉得有理的。
容易的目光则在容与话落时,不易察觉地凝了凝。
城外,稳妥便利,不能落在明面,又不能太远……这些模糊的信息指向一个核心:一个远离京城势力中心视线、便于联络的据点。
是啊,这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庄田,而是为建立鸽舍精心挑选的地界。
他瞬间心领神会,在金陵城行事,必须比在豫章时更加小心。
容易垂首,声音沉稳地应道:“是,公子。我明白。”
夜色渐深,窗外只剩下稀疏的风声。
当容妍打着哈欠,揉着被暖气熏得微红的眼睛去歇息后,书房内的气氛顿时肃静下来。
容易送走容妍,又无声地折返,立在容与书案前,背脊挺直。
容与并未立刻说话,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烛光将她沉思的侧影拉长,投在墙壁的书架上。
“行简,”容易待了片刻,方才低缓地开口,声音沉稳清晰,“我探得一条消息。”
容与抬眸看他。
容易继续道:“刘家那位小姐,已定了名分。是被指给了二皇子殿下为……庶妃。”
容与叩击桌面的指尖蓦然一顿。
“庶妃……”容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
这个位置,不上不下,在后宅之中最为尴尬,既是主子,却又低人一等,极易成为争斗的牺牲品,也最易被当作棋子拿捏。
以刘家的家世和刘绮韵的城府,绝不会满足于此,这背后……定然有文章。
二皇子景王裴旭常年驻守北疆,两次见面看来,性格如何不好说,却绝不算怜香惜玉之人。
想起刘颂文的恳求,短暂的沉默后,容与重新抬眼看向容易,目光沉静如水:“想办法,联络上她。”
容易没有问为什么,只应道:“是。”
“不要暴露我们与她的关系,也不要留下任何显眼的把柄。”容与补充道,清越的嗓音带着特有的慎重,“只是给她递个口信——或者是东西,暗示她在京中尚有人可寻,或许能帮衬一二。让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们,就够了。”
这个要求并非过于谨慎。
二皇子府的侧门角门,盯着的眼睛绝不会少,尤其是一个刚刚入府的庶妃,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次日午后的寒风卷起金陵街头的尘土,容易的身影在街角暗处短暂停留。
他的目光扫过街对面一座气派府邸的侧角门——那是二皇子府的一处仆役出入的后巷。
容易换了身普通的靛青棉袍,像个等待东家吩咐的寻常随从,靠在墙角处,耐心而低调地观察着。
进出的仆役丫鬟脚步匆匆,没人留意他。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个梳着双鬟髻、穿着水绿色比甲夹袄的丫鬟提着个空食盒从角门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脚步细碎地走向街口点心铺子的方向。
容易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芷兰。刘绮韵在刘府时的贴身丫鬟,当时去刘府拜访时他曾见过几次。看来是随着主子一同进京入了皇子府,依旧是心腹。
容易不动声色地缀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芷兰在一个相对僻静、行人稀少的胡同口停下买几样点心时,容易才如同不经意般走到了她身侧。
“芷兰姑娘。”容易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芷兰听见,又不会惊动他人。
芷兰正低头挑果子,闻声猛地抬头,看清容易那张略显冷硬、但还算熟悉的脸庞时,眼中瞬间涌出惊诧和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急道:“容…容易大哥?你怎么在这?”
容易没有耐心解释的意思,只是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封看起来极不起眼的信函,塞进芷兰下意识提着的食盒盖布下。动作迅速而隐蔽。
“劳烦,务必亲手交给你家小姐。”容易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锐利地看着芷兰,“无人时,只给她一人。勿叫他人知晓。”
芷兰的脸都白了,捏着食盒提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嘴唇哆嗦了两下,但最终在容易那双沉静却极有压迫感的注视下,仓促地点了点头。
她连应声都不敢,一把将食盒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烫手山芋,低着头疾步便走,慌慌张张地转回胡同深处,很快消失在府邸的侧门里。
容易在原地多站了片刻,确认无人尾随芷兰,才转身,如滴水入海般混入了街上往来的人流。
二皇子府偏院的一间厢房内,虽然陈设精致,铺着厚软的地毯,点着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但这间为入府的庶妃预备的临时住所,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和压抑。
空气里弥漫的是新的木器漆味和过分浓郁的熏香混合的气息。
刘绮韵端坐在窗边的绣墩上,穿着一身新做的水粉色软缎衣裙,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只是那双平素里惯会作态的、欲语还休的眸子深处,此刻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她手中捏着一根素雅的白玉簪,正若有所思地用光滑的簪尾轻轻拨弄着面前香炉里升起的缕缕青烟。
门外有轻响,是芷兰那细碎又熟悉的脚步声。
门开了,芷兰进来反手迅速地将门掩上,动作有些仓促。她捧着食盒,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惶。
“小姐……”芷兰的声音带着些微喘息,走到刘绮韵身边,左右看看无人,才飞快地将食盒里的几样点心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食盒底层的盖布下抽出那封粗糙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