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洞开,喜庆的喧声如同潮涌,推着满面红光的叶润章和几位傧相踏过红毡,向内宅深处、新娘晏清的闺阁行进。
然而,刚跨过垂花月亮门,眼前景象又是一变。
通往内宅主廊的甬道并不宽阔,此刻却被十几位环佩叮当、笑靥如花的晏家姑娘和年轻媳妇们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是一位眉眼清秀的年轻妇人,她扬着下巴,眼角眉梢全是促狭的笑意:“新姑爷、诸位贵客,请留步!”
这为首的妇人,身着一件簇新的海棠红云雁纹缎褙子,下系葱绿撒花褶裙,梳着时兴的桃心髻,鬓边簪着一对赤金点翠蝴蝶簪,随着说话微微颤动,柳叶眉下一双杏眼灵动有神,顾盼间带着一股子精明干练又亲切爽朗的劲儿。
叶润章认得这位年轻妇人,她是晏清的堂嫂,也是和晏清一道长大的闺中密友,今日更是晏府内眷这边的“总指挥”。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个约三寸长、两寸宽,通体以紫檀木精雕细琢的繁花锦盒,盒盖紧闭,不见锁扣,亦不见开启之处。
堂嫂笑容明媚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狡黠,声音洪亮地对上叶润章一行人:“我是阿清的堂嫂,今日斗胆,替我那待嫁的妹子在这儿,要请新姑爷和几位才俊过一道小小的彩头关!”
她的目光在几位风采各异的傧相和满面红光的新郎官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叶润章脸上:“新姑爷要迎我们阿清,没有诚意和缘分可不行。瞧见我手中这‘千机锁心盒’没?”
她轻轻晃了晃那精巧的紫檀盒,继续笑道:“阿清的一只‘步步登高’呀,就稳稳当当藏在这盒子里头!”
这步步登高,指的其实是绣鞋,不过读书人家文雅,不能白白说出来。
她又伸手指了指垂花门外那片小小的庭院:“至于另一只嘛……”她狡黠一笑,对着庭院里的花木山石画了一个大圈,“自然是藏在‘云深不知处’喽!有道是,‘欲娶明珠,难上青天’,新姑爷想叩开这阁楼门,捧出阁中人,先把明珠寻回脚上才是真!”
叶润章一听这规矩,虽觉得有趣,但也着实有些犯难。
他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傧相好友们。
连金跃性子最急,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堂嫂!不就是寻双鞋子吗?您给个大致方向,我这就去翻……啊不,细细搜寻!”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往庭院里钻。
堂嫂身后的姑娘们立刻笑作一团,纷纷挡住他的去路。
“哎呀,这位书生怎恁的性急?”
“就是就是,我们堂嫂还没讲完规矩呢。”
“哪有让你蛮干乱翻的道理?新娘子闺阁前,岂能失了礼数!”
堂嫂也忍俊不禁,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对连金跃道:“这位小哥好勇力,心意可嘉。不过呢——”
她话锋一转,亮出规矩:“其一,我这紫檀盒,需得在你们当中,选一位心思最巧、慧眼如炬之人,不动蛮力,以巧思开启。若得其所法,便是天授姻缘,佳偶自然合缝。”
“其二嘛,”她目光扫过庭院,“另一只鞋子的所在,全凭诸位的慧眼、才智与运气。可以寻索,可以动问院中花鸟鱼石、风月云霞,但请诸位,”她特意叮嘱,笑意深深,“切莫惊扰了阁中待嫁的娇娥,亦莫要攀折了我们晏府的花草树木!”
容与了然,这显然是提醒他们不能暴力搜寻。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紫檀“千机锁心盒”上。
盒子上确实没有锁眼,只有一些看似天然木纹,实则被巧妙掩饰的细微拼接痕迹,以及几处凹刻的浅槽,槽内嵌着几颗打磨温润的青玉珠。
玉珠本身固定,但其周围似乎有极微小的刻痕指向。
容与走近几步,微微躬身以示尊重,温声道:“堂嫂这彩头设得妙极。小弟不才,见猎心喜,可否容我看一看这‘锁心’之盒?”
堂嫂倒是大方,立刻将盒子递给她,笑道:“容公子请细观。此盒乃是家中所藏一老匠所制,不靠钥匙,只在‘合契’。”
容与接过盒子,入手微沉,木质温润细腻。
其实,这位“堂嫂”的话,早已隐晦地暗示了解法思路。
她并未急于拨弄,而是先凝神观察那些看似木纹实则极有可能是榫卯接缝的路径,又细看那几颗玉珠周围若有若无、细如发丝的刻痕轨迹。
将盒子侧对廊下的阳光,变换角度,她突然发现,在某个特定角度下,玉珠下方的浅槽竟隐约显现出三个小字:“雁过处”。
“雁过何处?”她心中微动,联想到“燕”或“雁”字。
再看那些玉珠的排列,看似杂乱,若按“雁行阵”或“斜飞”之势拨动?
她尝试着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按着其中两颗玉珠,沿着“雁过处”的微弱指向痕迹,小心翼翼地微微施力旋动。
只听极其微弱、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嗒”一声轻响,盒子侧面一道极其隐秘的榫卯结构竟然轻轻松脱开一丝缝隙!
周围一直屏息注视的众人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堂嫂眼中更是闪过惊异和赞许。
容与稳住心神,沿着那丝缝隙,手指灵巧地继续试探、拨动。
她的动作极轻、极缓、极稳,终于,在连续几个精妙而难以言喻的微小动作后,又是几声“嗒嗒嗒”如同蚕豆落地的清脆机括弹动声响起!
那紧闭、看似无懈可击的紫檀盒盖,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捧着,缓缓向两侧滑开。
盒子底部红绒垫上,一只精巧绝伦、绣着并蒂莲和大红盘金纹样、缀着细碎珍珠的簇新大红绣鞋,静静地躺在那里,光华流转。
“开了!真开了!”
“神了!这位公子怎么做到的?”
“我就看见他手指动了几动……”
廊下一片哗然,姑娘媳妇们看向容与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与敬佩,窃窃私语。
容与没有贸然去碰姑娘家的东西,而是笑吟吟地捧上木盒,送向这位堂嫂。
堂嫂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亲自将这只珍贵的绣鞋取出交给喜娘:“好!公子真是慧心巧手,这第一只‘明珠’归位了。叶姑爷,”她看向激动不已的新郎官,“恭喜你,你的傧相替你赢下了第一城!现在嘛……”
她再次拉长了语调,目光扫向庭院:“就看你们如何寻回另一只,与我们阿清配成一双‘步步登高’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