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里的废墟有些年头了。”
“要不要搜搜看,说不定有遗失的法宝或者功法。”
“用神识扫过了,除了后山有个吊唁的老头和一块碑什么都没有。”
“老头?”
“嗯,可能是某个寿命将尽的老家伙吧,最后看一眼来时路,然后好放心走。”
“这么离谱吗?”
“活得越长越容易感到寂寞,想想你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所有的朋友亲人伴侣都离你而去了,多难受啊。”
“那为什么要追求长生呢?”
“因为是执念。”
我们说回后山的老头,他踏万骨成真仙,立宗门于九天之上,万年寿宴,群仙来贺,他却将一缕分身投入这下界。
这风,是从下界吹来的,裹挟着凡尘的烟火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寒霜。他独自一人踏上了曾经宗门的后山,山依旧是那座山,树也还是那些树,然而,当年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一座无字石碑,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显得格外冷清。
他缓缓地在石碑前席地而坐,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冷清的气息透过石碑,渗入他的身体。他默默地将酒壶倾斜,清冽的酒液如涓涓细流般洒落在碑前,渗入泥土,仿佛也渗入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光。
这座石碑下,埋葬着的是他的师兄。当年,师兄为了替他挡下那一剑,不惜以自己的身躯挡住那致命的一击。剑锋透骨的瞬间,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几乎睁不开双眼。
还有他的师姐,为了帮他偷取那颗能助他破境的丹药,被戒律堂的人发现后,遭受了残酷的折磨,最终活活被打死。然而,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师姐的手仍紧紧攥着那枚丹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更有他的兄弟,只因他的一句“我要这天下”,便义无反顾地冲入那尸山血海,浴血奋战,直至战死。在那片血腥的战场上,他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却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你说要天下,我便给你天下,可你别忘了,天下之外,还有我们。”
如今的他,终于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拥有了整个天下。九天之上,万仙来朝,他的光芒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夺目。然而,在这辉煌的时刻,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仿佛坐在一座孤坟之中。
曾经,他有一群亲密无间的师兄师姐和兄弟们,他们叫他“小师弟”,总是偷偷地给他塞丹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怕,有我们在。”可如今,这些温暖的声音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人会这样亲切地称呼他。
他成为了真正的仙人,拥有了无尽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但这一切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在这漫长的仙路上,他找不到一个可以一起喝酒、畅谈心事的人。那些曾经与他并肩同行的人,都已离他而去,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守着那些回忆。
仙路的尽头,只有他还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那些名字背后,是曾经滚烫的、活生生的血肉。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是他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他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他没有再等待别人,而是自己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入喉,那辛辣的味道如同当年师兄替他挡下的那一剑,让他的喉咙仿佛被灼伤一般。而那苦涩的滋味,就像师姐临死前还冲他笑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指尖传来的凉意,却仿佛触碰到了师兄的脊背、师姐的手心、兄弟的肩膀。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甚至连在梦中都不肯来见他一面。
“我来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又仿佛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似乎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响。
他的目光落在脚下的土地上,那里埋葬着他所珍视的人们。他轻声问道:“可你们……怎么都不等等我呢?”然而,只有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几声叹息。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突兀。这笑声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他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嘴角上扬,却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哀伤。他的眼眶渐渐发红,但那里面却没有一滴泪水流出。
作为真仙之体,他早已忘却了眼泪的滋味。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从日暮时分一直坐到星辰沉没。酒壶里的酒已经喝空了一瓶又一瓶,他却浑然不觉。每一次酒壶空了,他便会默默地再取一壶,继续一饮而尽。
终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的曙光逐渐照亮了整个山峦。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一次凝视着那块无字的石碑。那石碑沉默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字迹,却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故事和情感。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无比孤独和决绝。那背影比石碑还要孤绝,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存在,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分身消散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恍惚看见石碑旁站了三个身影,一个背着剑,一个提着药篮,一个扛着刀,都冲他笑,像从前一样。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下一瞬,风过,幻影散,只剩那碑,孤零零地立在原地,像一段被岁月啃噬得只剩骨头的记忆。
九天之上,寿宴正酣,他端坐主位,举杯遥敬虚空,无人知晓,那一杯,是祭给谁的。
分身将散未散之际,山径尽头忽然飘来一串笑声,像一串银铃被风撞碎。
三个炼气小修士勾肩搭背而来——左边那个背着木剑,剑柄歪歪斜斜刻了一个“安”字;右边那个提一只缺角的丹炉,炉壁贴着歪歪扭扭的“师姐赐”三字;中间那个挥着一柄砍柴刀,刀背缺如月牙,口里却嚷着:“以后咱们宗门要叫‘天下’,我要这天下,先给师兄买酒,再给师姐买花!”
一句“我要这天下”,像一把钝刀,生生撬开他早已封死的旧伤。
他脚步一顿,分身虚影晃了晃,竟舍不得散了。
他回头望去,三人已走到碑前。背木剑的小子抬手拍了拍无字石碑,像拍老朋友的肩:“老石头,明天咱再来给你刻名字,今天没酒,先欠着。”
提丹炉的姑娘双手合十,对着石碑念念叨叨:“前辈前辈,保佑我明天炼丹别炸炉,炸炉师兄会笑我,他一笑我就心慌。”
抡砍柴刀的小子把刀往地上一插,豪气干云:“咱们仨要一起结丹、一起元婴、一起飞升!谁掉队,另外两个就拽着他,拖也拖上去!”
风掠过,荒草俯首,像无数旧魂在应和。
他站在暗处,忽然笑了,笑得白发初生,霜雪满头。
下一瞬,山径尽头起雾,雾里有瓦,有檐,有殿,有井,有当年他们四人偷埋的“桃花酿”——他抬手,一座山门自尘土间拔地而起,匾上无字,只悬一柄小木剑、一只旧丹炉、一柄缺月刀。
他佝偻腰背,化作白发老翁,掌心托着三枚青铜令牌,令牌背面各刻一字:
“安”“宁”“归”。
他缓步走到三人身后,声音沙哑得像枯井落石:
“娃娃,想入宗否?”
三人回身,只见一陌生老人,白衣破旧,眸中却映着星汉。
背木剑的小子挠头:“前辈,我们穷得只剩笑话了,您收我们,图啥?”
老人抬眼,望向无字石碑,轻声答:
“图一句‘明天还来’。”
提丹炉的姑娘眨眼:“宗门叫什么名字?”
老人顿了顿,像把万年孤寂咽进喉咙,又慢慢吐出:
“叫……还在。”
“还在宗?好奇怪的名字。”
“宗门这么取名肯定有深意。”
抡砍柴刀的小子咧嘴:“成!那我们就做‘还在宗’的开山大弟子!”
三人齐刷刷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泥,笑声却亮得晃眼。
老人伸手,一一扶起。
扶到第三人时,他指尖微颤,低声道:
“慢些长大,等等我这个老头子。”
山风忽紧,吹得他白发翻飞,像一场提前落下的雪。
三人蹦跳着往新山门跑去,背影叠在一起,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三个永远停在血泊里的轮廓。
他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分身终于开始溃散,点点萤光升起,像逆流的星。
最后一粒光点熄灭前,他对着夜空轻声许愿——
“这一回,换我替你们挡剑,替你们偷丹,替你们去死。”
“你们……慢慢活。”
雾散,山静。
无字石碑前,多了一壶新启的桃花酿,壶口倾斜,酒液渗入泥土,像渗入一场崭新的轮回。
远处,新殿的灯火亮起,照出三个小小的影子,正抢着给山门刻字——
笔划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都是“天下”。
”诶,姜兄,你看这宗门怎么突然恢复了。”
“你看,这我说的肯定没错,那老头应该就是回光返照了,对于化神期修士移山填海易如反掌。”
“那好像还有三个小毛孩。”
“嗯,走,我们去结个善缘。”
姜明镜走上前去送了些糖果给三个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