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建林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开始讲述自己惊心动魄的渗透过程，而是先沉静了片刻。
“报告师长，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汇报一下我们小组的‘伤亡’情况。”
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为了能站到您面前，我带领的突击小组，除了我之外，已经全员‘阵亡’。”
罗师长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谭建林继续说道：“我知道，从伤亡比来看，我们亏到姥姥家了。”
“但是，我觉得值。”
“这波不亏。”
他抬起头，直视着罗师长的眼睛，目光坦然。
“咱们这次演习的设定，我们是匪徒，玩的就是渗透和非常规作战。”
“如果按照常规部队的打法，跟你们硬碰硬，我们连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从一开始，我的计划就是用我那几个兄弟当诱饵。”
“他们负责在正面战场上制造足够大的动静，用他们的‘牺牲’，
把你们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机动部队，全都吸引过去。”
“他们就是我的障眼法，是我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只有他们把戏做足了，把水搅浑了。”
“我这个‘鬼’，才能找到机会，从你们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钻进来。”
这番话，他说得平静而坚定。
牺牲队友，听上去冷酷无情。
但在战术层面，这却是最理智，也是唯一可能成功的选择。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其他参谋都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考这种战术的合理性和残酷性。
罗师长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混杂着欣赏和感慨的神情。
“当兵，哪有怕牺牲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金石之声。
“我年轻那会儿，在战场上，为了拔掉一个钉子，为了抢下一个高地。”
“一个连队接着一个连队地往上填，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时候，没人会去算什么伤亡比。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拿下阵地，完成任务！”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谭建林。
“演习，就是未来的实战。”
“你小子，有几分那个年代的兵味儿。”
“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是能达成我们战略目的的。”
“那么过程中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就是值得的。”
罗师长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水，似乎是在平复某种情绪。
“至于你这个过程嘛……”
他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
“结果是好的，那就够了。”
“这里面那些不合常规的地方，那些绕过条条框框的手段。”
“我不想去深究，也不想拿到台面上一点点剖析。”
他看着谭建林，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为什么？”
“因为我怕啊。”
“我怕今天把你的每一步都研究透了，给你总结出个一二三四来。”
“回头再发到全军当成什么经典战例去学习。”
“那下次，再有别的兵遇到类似的情况，是不是脑子里就只剩下你这个套路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最怕的就是思想僵化，照本宣科。”
“你今天能成功，就是因为你想的东西，别人没想过。”
你要是也按着条令来，现在早就在哪个角落里冒烟了。”
“真要是把你的路子变成了新的‘条令’，那不是把你的神来之笔，变成新的枷锁了吗？”
“万一再出点什么幺蛾子，反而更麻烦。”
罗师长这番话，说得谭建林心里热乎乎的。
这种感觉，就一个字。
爽！
谭建林嘿嘿一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往椅子上一靠，姿态都变得随意起来。
“师长，那按您这么说，我这波是不是已经可以提前开香槟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从我摸进您这指挥室的一刻起，我觉得这盘棋，基本就算是大局已定了。”
“剩下的，无非就是走个流程，时间问题而已。”
他脸上的表情，自信又带点小小的得意，那感觉就差把“我赢了”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罗师长看着他那副样子，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
“你小子，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
他端起搪瓷缸子，却没喝，只是用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理论上，你确实已经赢了。”
“你这个‘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我的心脏位置。”
“但是……”
罗师长话锋一转，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
“你的那些兄弟，你那几个还在外面给你当幌子的‘匪徒’，现在可不好过。”
他伸手指了指电子沙盘上几个正在快速移动的红点。
“他们已经被我的特种兵咬死了。”
“我的人把他们死死地压缩在一个山谷里，三面都是绝壁，唯一的出口也被堵住了。”
“瓮中捉鳖，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说难听点，那就是条死路。”
罗师长放下缸子，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谭建林的眼睛。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这次胜利，变得更完美，更有意义的机会。”
“你去，把他们救出来。”
“只要你能带着他们从我特种兵的包围圈里撕开一道口子。”
“安全撤离，我就算你这次任务，是彻彻底底的完胜。”
车内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其他参谋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焦在了谭建林的身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所有人都觉得，谭建林会犹豫，会权衡。
然而。
谭建林几乎是秒答。
“不去。”
他摇了摇头，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师长，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迎着罗师长锐利的目光，表情平静得可怕。
“您是想让我把这个胜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以我对整个战场的了解，我要是真铁了心去救人，大概率能救出来。”
“到时候，我不仅斩了您的首，还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地带了出来，这战绩，说出去能吹一辈子。”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我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现在情况太复杂了。”
“我，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是那根撬动地球的杠杆。”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这个‘鬼’还在暗处，胜利的天平就在我们这边。”
“可我要是出去救人呢？”
“我就从暗处跳到了明处，从猎人变成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