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药味混着黑龙翅膀上散出的腥气，浓得呛人。鹿筱刚跨进门，就见张太医蹲在黑龙身边，手里的银针扎进鳞片缝隙，针尖拔出来时黑得发亮，连银柄都染了层灰黑。黑龙的眼瞳半阖着，原本墨亮的竖瞳缩成细缝，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越来越弱，翅膀上的血不再是滴淌，而是顺着鳞甲的纹路往下漫，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风一吹就凝出黑痂。
“不行，银针逼毒根本压不住。”张太医抹了把额角的汗，声音发颤，“毒已经串到心脉了，再拖半个时辰，就算找到槿心草也回天乏术。”他刚说完，黑龙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翅膀狠狠拍在地上，震得暖阁窗棂都晃了晃，几片带血的黑鳞飞起来，落在鹿筱脚边——鳞甲下面的肉翻着，红得发紫，还冒着细密的血泡。
鹿筱弯腰捡起鳞甲，指尖一碰就觉得烫，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蛇蜕毒和苦艾的味道，还多了点甜腻的香，像是去年在阳城街头闻到的糖渍桂花味，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春桃药箱里那罐淡绿色粉末——当时夏越打开时，她好像也闻到过这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只是刚才乱着没在意。
“这香味……是曼陀罗。”洛绮烟凑过来闻了闻，脸色骤变，“我娘以前跟我说过，晒干的曼陀罗花磨成粉，混在毒里能遮味儿，还能让毒性钻得更快，尤其是跟苦艾搭在一起，能勾着毒往骨头缝里钻——春桃这是早就算计好了，连逼毒的路子都给咱们堵死！”
敖翊辰扶着墙站在旁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上的青气越来越重，刚才擦过血丝的嘴角又渗出点淡红，他却抬手把血迹抹掉，硬撑着开口：“你别慌，我已经让人去牵快马了，从宫门到陈家村最快半个时辰，你骑我的踏雪驹去，那马脚程快，能赶在午时前回来。”他说着就要去摸腰间的马牌，手刚抬到一半，就猛地咳嗽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幸好夏凌寒眼快扶住了他。
“你都这样了还撑着？”夏凌寒皱着眉把他扶到椅子上，“鹿筱去陈家村的事我安排，你在这儿歇着，要是你也倒了，宫里更乱。”他转头看向鹿筱，从怀里掏出块腰牌，“这是禁军的令牌，你拿着，沿途关卡见牌放行，我已经让禁军统领带五十人在宫门外候着，你走后半个时辰，他们就跟上去，远远跟着，不露面，万一有情况能及时接应。”
鹿筱接过腰牌，冰凉的铜牌硌着手心，上面刻着的“夏”字纹路清晰。她刚要说话，就见风若瑶抱着个锦盒跑进来，盒盖没盖严，露出里面叠着的衣裳——是件淡绿色的襦裙，裙摆绣着木槿花，针脚歪歪扭扭的，跟她手里帕子上的绣法一模一样。“鹿筱！这是在春桃住的偏殿找着的，你看这绣活，跟你帕子上的是不是一样？还有这个！”风若瑶从锦盒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干枯的狗尾草，草茎上还缠着点淡绿色的丝线，“这草跟你帕子上卡着的草屑一样，都是陈家村那边的！”
鹿筱捏起根狗尾草，指尖捻了捻，草屑簌簌往下掉。她突然想起刚才春桃药箱里的陶罐——罐口好像也沾着点这样的草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春桃肯定是把毒粉和狗尾草混在一起藏着，故意留下痕迹引她去陈家村。可陈姨的信里说“别带旁人”，夏凌寒安排的禁军要是跟上去，李嬷嬷真会对黑龙下手？
“禁军不能跟。”鹿筱把腰牌递回去，“李嬷嬷既然敢用我民国的家人要挟，就肯定有后手，要是禁军跟去，她说不定真会对黑龙下死手——我一个人去，反而安全。”她转头看向洛绮烟，把背上的药箱解下来递过去，“这里面有敖翊辰给的千年莲籽和龙哨，你先拿着，要是黑龙情况不好，就把莲籽磨成粉掺在清毒汤里喂它，龙哨你收着，万一我吹哨子，你就让禁军往陈家村方向赶。”
洛绮烟刚要反驳，就见鹿筱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淡绿色的药膏——是她昨天用龙血和草药熬的，能缓解蛇蜕毒。“你把这个药膏涂在黑龙的鳞片缝隙里，能暂时压着毒，我尽量午时前回来。”鹿筱把瓷瓶塞给她，又看向敖翊辰，“你别硬撑，要是邪气犯了，就喝清毒汤，别再放血了，你的元气伤不起。”
敖翊辰攥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眼神里满是急色：“我跟你一起去，我是龙族，能驱毒，就算帮不上忙，也能护着你。”他刚说完，就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厉害，嘴角的血丝滴在鹿筱的手背上，烫得她心里一紧。
“你去了才是拖后腿。”鹿筱抽回手，把他扶回椅子上，“你留在宫里，盯着御药房和李嬷嬷的动向，比跟我去陈家村有用——春桃冒充你的名义拿了那么多解毒药材，说不定御药房里还有她的人，你得把人找出来，免得再有人在药里动手脚。”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云澈澜在陈家村查那户姓陈的人家，你让人传信给他，让他别露面，暗中跟着我，要是李嬷嬷有异动，让他先盯着，别轻举妄动。”
敖翊辰知道她主意已定，再劝也没用，只能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玉佩，是块暖玉，雕着朵木槿花，跟她帕子上的花一样。“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能暖身驱寒，陈家村那边湿冷，你戴着。”他把玉佩塞进鹿筱手里，指尖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你一定要回来，黑龙等着，我也等着。”
鹿筱攥紧玉佩，暖玉的温度顺着指尖往上钻，她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宫门外走。刚走到暖阁门口，就见萧景轩扶着林茹筠站在廊下，林茹筠脸色苍白，手里的海棠帕子还沾着血丝，见鹿筱出来，她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微弱：“鹿姑娘，我知道陈家村老槐树的位置，三年前我跟景轩去过一次，那棵树在村东头，树干上有个大窟窿，里面经常有鸟雀做窝——你去的时候小心点，树周围的草长得深，别被蛇咬了。”
萧景轩皱了皱眉，却没拦着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递给鹿筱：“陈家村那边瘴气重，尤其是早上，火折子能驱瘴，还有，村西头有户人家，姓王，是个猎户，你要是遇到危险，就去他家躲着，他欠我爹一个人情，会帮你。”
鹿筱接过火折子，塞进袖袋里，没说话，转身就往宫门走。晨光已经升得高了，照在宫墙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板上的血渍上，像是被染成了黑红色。暖阁里，敖翊辰看着她的背影，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他刚才已经让人去牵踏雪驹了，等鹿筱走远，他就偷偷跟上去，就算她不让，他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宫门外，踏雪驹已经备好，马鞍上放着个水囊和一袋干粮，是洛绮烟让人准备的。鹿筱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回头看了眼宫门——暖阁的方向隐约能看到敖翊辰的身影，他站在廊下，脸色苍白，却一直望着她这边。她咬了咬唇，一夹马腹，踏雪驹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城外跑。
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夜露打湿了裤脚，湿冷的气顺着裤管往上钻。鹿筱伏在马背上，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宫外田野里的青草味，却压不住鼻尖萦绕的蛇蜕毒腥气——像是从踏雪驹的马蹄上沾来的，又像是从远处陈家村的方向飘来的。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暖玉的温度还在，却压不住心里的慌——李嬷嬷用陈姨和民国的家人要挟她，柳逸尘又在陈家村的老槐树下，还有春桃和那些掺了曼陀罗的毒粉，这一去，肯定是个圈套。
跑了约莫一刻钟，前面出现了个岔路口，左边是去陈家村的路，右边是去阳城的路。鹿筱勒住马，刚要往左边拐，就见路边的草丛里窜出个黑影，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乞丐，约莫七八岁，手里拿着个青布包，见鹿筱看过来，他赶紧跑过来，把布包递过去：“姐姐，刚才有个穿灰衣裳的婆婆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去陈家村用得上。”
鹿筱接过布包，触手冰凉，打开一看，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陈家村的地图，老槐树的位置用红墨圈了出来，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老槐树下有槿心草，若想救柳逸尘，别带千年莲籽。”字迹歪歪扭扭的，跟陈姨信上的字迹有点像，却又多了点生硬——像是故意模仿的。她捏着纸，心里犯疑：是李嬷嬷让小乞丐送来的？还是真有好心人提醒她？
小乞丐见她不说话，又补充道：“婆婆还说，让你别相信宫里来的人，他们都是骗你的，只有她能帮你救柳逸尘。”说完，他转身就往草丛里跑，眨眼就没了影。
鹿筱攥着地图，心里更慌了。李嬷嬷这是故意挑拨她和宫里人的关系，让她不相信敖翊辰安排的人，也不相信云澈澜。可柳逸尘在老槐树下，她又不能不去。她低头看了眼袖袋里的火折子，萧景轩说村西头的猎户能帮她，或许到时候能靠得住。
刚要催马往左边走，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鹿筱心里一紧，以为是敖翊辰跟来了，回头一看，却是个穿着禁军服饰的小兵，手里拿着个信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鹿姑娘！敖公子让我给递送这个，说你到了陈家村再看。”
鹿筱接过信封，是敖翊辰的字迹，信封上写着“筱筱亲启”，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木槿花，跟她帕子上的一样。她捏着信封，心里暖了暖——不管怎么样，敖翊辰还是记着她的。她把信封塞进怀里，催马往陈家村的方向跑，踏雪驹的蹄子踩在土路上，扬起的尘土里，似乎混着点淡绿色的粉末，像是从刚才小乞丐跑过的草丛里带出来的。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就看到了陈家村的影子。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炊烟，也没有狗叫，像是个空村。村口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干上的大窟窿看得真切，树周围的草长得齐腰深，风一吹，草叶晃荡，露出下面藏着的淡绿色粉末——跟春桃药箱里的毒粉一模一样。
鹿筱勒住马，翻身下来，把踏雪驹拴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又从袖袋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握在手里。刚要往老槐树走，就听见树洞里传来微弱的咳嗽声，是柳逸尘的声音：“筱筱……是你吗？”
鹿筱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跑过去，趴在树洞口往里看——柳逸尘蜷缩在洞里，脸色白得像纸，嘴角沾着黑血，手里攥着株淡绿色的槿心草，叶子边缘的尖刺清晰可见。“逸尘哥，你怎么样？”她伸手想去拉他，却被柳逸尘拦住了。
“别碰我，我身上有毒。”柳逸尘咳了两声，把手里的槿心草递出来，“这是最后一株新鲜的槿心草，你拿着，赶紧走，李嬷嬷在树周围埋了毒草，等会儿毒雾就会散出来，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鹿筱接过槿心草，指尖碰到柳逸尘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带着点黏腻的触感——是毒血。“我带你一起走。”她蹲下身，想把柳逸尘从树洞里拉出来，却发现树洞深处还藏着个东西——是个青釉小瓶，跟禁军在宫墙根找到的那个一样，瓶底刻着“陈”字，里面装着淡绿色的液体，闻着跟春桃布包里的粉末一个味，还多了点曼陀罗的甜香。
“那是李嬷嬷放的，里面是掺了曼陀罗的蛇蜕毒，她想让你以为是我下的毒。”柳逸尘喘着气，“三年前陈家村的瘟疫不是天灾，是李嬷嬷和一个穿黑袍的男人干的，他们在井里下了毒，害死了村里大半人，包括春桃的爹娘——春桃以为是你和敖翊辰干的，所以才帮李嬷嬷害你们。”
鹿筱心里一震，手里的槿心草差点掉在地上。三年前的瘟疫是李嬷嬷干的？那萧景轩说的穿黑袍的男人是谁？跟柳逸尘走火入魔有关系吗？她刚要问，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带着熟悉的腥气——是春桃，手里拿着把镰刀，刀刃上沾着淡绿色的汁液，是刚割的槿心草。
“鹿筱，你果然来了。”春桃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眼神里满是恨意，“我爹娘就是被你和敖翊辰害死的，三年前你们在村里井里下毒，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又想抢槿心草救黑龙，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是我们干的，是李嬷嬷和一个穿黑袍的男人干的！”鹿筱急忙解释，“李嬷嬷骗了你，她才是害死你爹娘的凶手，她让你帮她炼毒、偷药材，就是为了利用你报仇！”
春桃冷笑一声，举起镰刀就朝鹿筱砍过来：“你别想骗我！李嬷嬷说了，是你用药膳里的药材给井里下毒，敖翊辰还放火烧了村里的房子，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鹿筱赶紧往旁边躲，镰刀砍在老槐树上，溅起的木屑里藏着点淡绿色的粉末，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起了个小红点，又疼又痒——是毒粉。她刚要掏出龙哨吹，就听见树洞里的柳逸尘大喊：“小心身后！”
鹿筱猛地回头，就见李嬷嬷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个陶罐，里面装着淡绿色的液体，正往她这边泼过来。她赶紧往旁边跳，液体泼在地上，瞬间冒起白烟，还带着股刺鼻的腥气——是掺了龙鳞粉的蛇蜕毒，比宫墙根找到的那个小瓶里的毒性烈多了。
“鹿筱，你以为你能跑掉吗？”李嬷嬷阴笑着，手里又多了个小布包，“这是掺了苦艾和曼陀罗的毒粉，你要是不把千年莲籽交出来，我就把毒粉撒在柳逸尘身上，让他疼得生不如死，再把毒雾吹到宫里去，让黑龙和敖翊辰一起死！”
鹿筱攥紧手里的槿心草，心里犯难——她没带千年莲籽，敖翊辰把备用的那颗给了洛绮烟，留在宫里救黑龙了。可要是说没带，李嬷嬷肯定会对柳逸尘和黑龙下手；要是说带了，又拿不出来，李嬷嬷照样会动手。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信封，是敖翊辰让小兵送来的，或许里面有办法。
她趁着李嬷嬷不注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张纸条，上面是敖翊辰的字迹：“筱筱，若李嬷嬷要千年莲籽，你就说在云澈澜手里，他在村西头猎户家等着，我已经让他带着假莲籽引开李嬷嬷，你趁机带柳逸尘走，禁军在村外候着，看到信号就会进来。”纸条背面还画着个小小的龙哨图案，旁边写着“吹三声，信号弹会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