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笑起来时,眼角竟也有颗极淡的痣,和鹿筱右眼角的那颗一模一样。连说话时尾音微扬的调子,都像照镜子时听见自己的回声。
“妹妹瞧我这记性。”白裙女子抬手抚了抚鬓角,指尖划过耳后——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浅疤,是鹿筱幼时爬树摔的,除了娘和敖翊辰,再没人知晓。“该叫你‘宿主’才是。三百年前阿槿把我封在忘川崖,说我吸生魂太狠,是邪物。可她忘了,我和她本是同一株槿花分出来的魂,她能做救世的善,我怎就不能做夺生的恶?”
鹿筱攥着碎珠的手沁出冷汗,心口的旧痕又开始抽痛。碎珠的粉光在掌心明明灭灭,映得那女子脸上的笑忽虚忽实,倒像真有半分自己的影子在里面。
“别信她的。”敖翊辰挡在她身前,银白灵力在指尖凝成剑形,“血槿擅化人心魔,她在仿你的模样,乱你心神。”
“乱心神?”女子轻笑一声,身形一晃,竟化作两道影子,一道仍站在断情石旁,一道飘到鹿筱面前,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妹妹摸摸自己的心口——你真觉得自己是凡人?你娘当年抱着你求山神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只要能让你活,哪怕借槿灵珠的力,做半人半草木的怪物也愿意。”
鹿筱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敖翊辰身上。她想起小时候娘总在深夜哭,摸着她心口说“是娘对不起你”,想起每次进山采草药,只要靠近槿花林,指尖就会泛出淡绿的光——这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被这女子一一戳破,像有把钝刀在心里反复碾。
“她在说谎!”敖翊辰挥剑刺向近前的影子,剑刃穿过时却只带起一阵青烟,影子又飘回断情石旁,与另一道影子合二为一。
“我没说谎。”女子抬手往断情石下一指,那里的黑烟正疯狂冲撞结界,结界的光像风中残烛,“夏承宇的残魂在帮我破结界,等结界碎了,我就能把你体内的槿灵正力吸过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做‘恶’有多痛快。你不用再守着这破山,不用再怕血槿来找你,你可以想要什么就抢什么,谁也拦不住。”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毒,顺着风往鹿筱耳朵里钻。鹿筱看着断情石下越来越淡的结界光,又想起风若尘冰冷的小手,突然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股豁出去的决绝。
“你错了。”她往前迈了一步,掌心的碎珠突然亮起来,粉光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映得她眼底也泛着暖光,“我娘说过,半人半草木不是怪物。草木有根,人有心,我既有灵犀山做根,有若尘、影、还有他做心,就不怕你这没根没心的邪物。”
她说着抬手往碎珠上一按,指尖刺破皮肤,鲜血滴在珠面上。粉光瞬间暴涨,像一道光柱直冲天际,落在断情石的结界上。原本黯淡的结界被这道光一激,竟重新亮起淡金的光,将冲撞的黑烟狠狠弹了回去。
“啊——!”夏承宇的残魂发出一声惨叫,黑烟剧烈翻滚,竟隐隐显出个人形,满脸是恨,“阿槿的血!又是阿槿的血!”
白裙女子的脸色终于变了,银铃摇得急响:“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们?影和夏凌寒去采晨露槿了吧?他们走不到天亮了!”
鹿筱心里一沉——她竟忘了这茬。晨露槿要天亮前采才有用,若是影和夏凌寒出事……
“别分心。”敖翊辰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让人安心,“我让山神爷爷去接应他们了。我们只要守住这里,等他们来。”
他说着指尖凝起灵力,与鹿筱的粉光交织在一起,往结界上输。两人的影子被光柱映在地上,紧紧靠在一起,像一株同根而生的树。
白裙女子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丝慌乱,突然转身就往崖下掠——她想逃。
“想走?”鹿筱抬手往碎珠一指,粉光化作一道锁链,缠住女子的脚踝。女子踉跄了一下,回头看鹿筱的眼神淬了毒:“你等着!等血槿完全醒了,第一个就吃了你这半吊子宿主!”
她说着猛地挣断粉光锁链,纵身跳下忘川崖,转眼就没了踪影。
夏承宇的残魂见她走了,更是慌了,黑烟往崖下钻,却被结界牢牢挡着。他在结界里疯狂打转,嘴里反复骂着“阿槿”,声音越来越弱,黑烟也渐渐淡了下去。
鹿筱松了口气,指尖的血还在流,却不觉得疼了。敖翊辰拿出帕子替她包好手指,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她:“还好有你。”
“是若尘给的胆子。”鹿筱看着断情石下渐渐平静的黑烟,轻声说,“他连魂都敢碎,我流点血算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影的声音,带着急慌慌的调子:“鹿筱!敖翊辰!你们没事吧?!”
两人回头,看见影和夏凌寒往崖上跑,夏凌寒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沾着晨露的槿花,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闪着光。
“结界守住了。”敖翊辰扬声应道,松了口气。
可影跑到近前,脸色却白得吓人,手里的柴刀“哐当”掉在地上:“夏凌寒……夏凌寒他……”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夏凌寒——他站在崖边,身体晃了晃,突然抬手捂住心口,嘴角溢出黑血。他手里的竹篮掉在地上,晨露槿撒了一地,沾了他的血,竟瞬间蔫了下去。
“我……没忍住……”夏凌寒看着鹿筱,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歉意,“夏承宇的残魂……在我脑子里喊……我没忍住……把晨露槿……换了……”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往崖下倒去。
“夏凌寒!”鹿筱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敖翊辰纵身跳下崖去救他,崖下传来他惊怒的声音:“是蚀骨散!他身上有蚀骨散的毒!”
鹿筱站在崖边,看着散落一地的蔫掉的槿花,又看向崖下深不见底的雾,掌心的碎珠突然变得冰凉——原来那邪影说的“走不到天亮”,不是指路,是指人心。
而夏凌寒,到底是被残魂操控,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晨露槿送到崖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