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露气,刮在窗纸上沙沙响。鹿筱守在云澈澜床边,手里捏着那片沾了银粉的青藤叶,叶尖的锯齿划破指尖,渗出血珠,她却没察觉——方才那黑影闪过的瞬间,她瞥见对方袖口有片鳞光,不是蛇鳞,倒像是……龙鳞。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敖翊辰远在东海,他的族人怎会出现在夏朝太子府?况且那鳞光偏青,敖家龙族的鳞向来是金红相间,差得远了。
“水……”枕边的云澈澜忽然低哼一声,额角沁出冷汗。鹿筱忙倒了杯温水,用银匙喂他喝了两口,他喉结动了动,眉头却皱得更紧,含糊道:“别信……苏婉儿……她的账册……有假……”
鹿筱心里一震。账册是假的?可前几页核对过阳城药铺的记录,买主姓名、日期都对得上,除了那页记假血竭的,其余看着都真切。她摸出账册放在烛火下照,纸页边缘泛着淡淡的黄,是陈年旧纸没错,墨迹也确实是苏婉儿的笔迹——她早年给苏婉儿治过风寒,见过她写的药方,笔画里总爱把“心”字的卧钩写得偏左,账册上的字也是如此。
“哪页假?”鹿筱凑到他耳边轻问,可云澈澜又昏了过去,只是反复念着“蛇……小心蛇……”
蛇?是指风若琳,还是那用蛇涎草下毒的人?鹿筱翻到记假血竭的那页,指尖划过“陈安”的名字,忽然发现“安”字的最后一笔有些生硬,像是后添上去的。她取来碾药的玉杵,轻轻刮了刮那笔画,竟掉下层极薄的墨粉,底下隐约露出个“琳”字——和刘嬷嬷那半块玉上的字一样!
原来这页账册被改过!真正的买主不是陈安,是风若琳?可风若琳是蛇妖,买假血竭做什么?那东西对妖毒无用,反倒是炼某种禁术的药引,当年洛绮烟提过,风若琳死前曾说“不能让他拿到血竭,会害了所有人”,当时没懂,此刻想来,她指的或许就是这个。
窗外忽然传来猫叫,是那种被踩了尾巴的急叫。鹿筱吹灭烛火,摸出铜刀贴在门后,就见门缝里探进个黑影,比先前那个矮些,动作却更灵,落地时悄无声息,竟往云澈澜床边摸。
鹿筱猛地推开门,铜刀往对方后颈削去,却见那人像泥鳅似的滑开,转身时露出张少年脸,约莫十五六岁,左眼下方有颗痣,手里还攥着个瓷瓶,正是装迷药的那种。
“你是谁?”鹿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少年却不慌,咧嘴笑了笑,露出颗虎牙:“鹿姑娘别动手,我是来送解药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瓷瓶,“这是解蛇涎草的真药,刘嬷嬷那个是假货,顶多让他睡三天,醒了还得犯。”
鹿筱盯着他眼尾的痣,忽然想起风若琳的画像——她弟弟风若尘左眼下方也有颗一样的痣,当年风若琳被害后,风若尘就失踪了,说是被仇家追杀,难道……
“你是风若尘?”
少年眼神闪了闪,别过脸:“我不是。”可耳根却红了,手里的瓷瓶差点掉在地上。
鹿筱收了刀,往屋里退了退:“进来吧。若琳当年救过我,你要是她弟弟,不必怕我。”
风若尘犹豫了下,还是跟着进了屋,借着月光看了眼云澈澜,撇撇嘴:“这人也太不惊吓,被刘嬷嬷绑着走了半里地就晕了,还得我姐当年留下的蛇涎草救他——哦不对,是迷他。”
“蛇涎草是若琳的?”鹿筱追问,“那刘嬷嬷用的迷药,是你给的?”
风若尘往灶边挪了挪,蹭了蹭手上的灰:“是我偷给她的。我娘当年是陈家的奶妈,就是刘嬷嬷。我姐当年救过陈安哥,后来陈安哥说要找苏婉儿算账,我姐怕他惹事,就替他买了假血竭,想瞒着这事,谁知道苏婉儿还是死了,我姐也……”他声音低了下去,眼圈红了。
鹿筱心里透亮了大半。风若琳替陈安顶了买假血竭的事,账册上的名字被改成陈安,想必是陈安或刘嬷嬷做的,怕人查到风若琳头上。可苏婉儿到底是谁杀的?
“苏婉儿死那天,你在哪?”
风若尘抓了抓头发:“我跟着我姐去了萧府。我姐说苏婉儿手里有账册,要去找她要回来,怕她卖给别人害了陈安哥。可我们到的时候,苏婉儿已经死了,脖子上有个牙印,不是蛇牙,是……”他顿了顿,声音发颤,“是狼爪印,带倒刺的那种。”
狼爪印?鹿筱想起萧景轩养过一只西域狼犬,说是林茹筠送的,当年风若琳死的时候,那狗也在场,后来就不见了。难道是萧景轩放狗咬死了苏婉儿?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个人。”风若尘忽然压低声音,往窗外看了眼,“那天我在萧府后墙看见个戴银面具的人,穿黑衣服,手里拿着个玉牌,和陈安哥丢的那个很像。他跟萧景轩说,‘办得好,以后陈家的事,我护着你’。”
戴银面具的人!鹿筱心猛地一提:“那人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声音,或者身上的味道?”
风若尘皱着眉想了想:“声音哑得像破锣,身上有股药味,跟你煎药的味道有点像,但更冲,还带着点腥味,像……像海边的鱼腥味。”
海边的腥味?鹿筱想起敖翊辰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海水的味道,和这不一样,可除了龙族,还有谁既懂药又常住海边?她忽然想起东海龙王敖博——当年她救他时,他化作人形,身上就带着股极淡的腥味,只是那时她没在意。
“你见过陈安吗?”鹿筱追问,“他现在在哪?”
风若尘摇头:“半年前就没见着了。他说要去找戴银面具的人要回玉牌,还说那玉牌里有我姐的魂,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玉牌里有风若琳的魂?鹿筱想起那两块拼起来的山茶玉,花心刻着“琳”字,难道风若琳当年死前,把魂魄寄在了玉牌里?妖的魂魄本就难存,除非有法器护着,那玉牌说不定是什么宝贝。
正想着,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风若尘一下子蹿到梁上,掀开房梁上的瓦片钻了进去——竟是早有准备。
鹿筱刚把瓷瓶藏进袖袋,就见夏凌寒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侍卫,手里捧着件黑衣服:“鹿姑娘,方才侍卫在西墙根捡到这个,你看看是不是那黑影的。”
衣服是缎面的,摸着很滑,袖口绣着半朵山茶,和苏婉儿账册上的印记一样,只是花瓣是黑色的,看着有些诡异。鹿筱翻到衣领处,发现里面缝着个小香囊,拆开来看,里面是些灰色的粉末,闻着有股焦味,竟是烧过的龙鳞灰。
真的是龙族?
“这衣服的料子,是南海进贡的鲛绡,只有宫里才有。”夏凌寒沉声道,“戴银面具的人,说不定是宫里的人。”
鹿筱捏着龙鳞灰,指尖发凉。宫里的龙族,还和陈家、萧家都有关系,除了敖博,她想不出别人。可敖博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他当年说过,龙族不干涉人间事,除非……和鹿筱有关。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风若琳死前曾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身上有“轮回的气息”,敖博也说过,她的魂魄很特别,像是经历过好几次生死。难道这些事,都和她的前世有关?
“云澈澜醒了吗?”夏凌寒看了眼床上的人,眉头微蹙,“太医说他体内还有余毒,得用东海的珍珠粉来解,可东海离这太远,怕是……”
“我有办法。”鹿筱打断他,从药箱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颗白色的珠子,正是敖翊辰当年送她的珍珠,说是能解百毒,她一直没舍得用。
刚要打开盒子,就听云澈澜忽然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手往怀里摸,摸出个东西掉在地上——是块玉佩,上面刻着条小蛇,蛇眼是用红宝石做的,正是风若琳的贴身之物。
风若尘从梁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玉佩边,捡起玉佩就红了眼:“这是我姐的!怎么会在他身上?”
云澈澜被响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看着风若尘,忽然道:“若尘?你还活着……太好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倒了下去,“你姐……她还在吗?”
风若尘咬着唇没说话,把玉佩攥得死紧。鹿筱看着两人,忽然明白——云澈澜和风若琳,当年怕是认识,说不定还有交情。那他中迷药,会不会不是意外,是故意让刘嬷嬷绑走,想查陈家的事?
窗外的月光忽然暗了下去,像是被云遮住了。鹿筱抬头看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戴银面具的人没找到,陈安下落不明,风若尘又突然出现,这太子府里,怕是要变天了。而那本账册,怕是藏着比她想的更可怕的秘密,说不定……连她是谁,都能从里面找到答案。
风若尘忽然往门外跑,边跑边说:“我得去找陈安哥!不能让他被那个戴面具的骗了!”鹿筱想拦,却被云澈澜拉住手,他虚弱地摇头:“让他去。他知道陈安在哪,我们跟着他,就能找到戴银面具的人。”
夏凌寒立刻会意,对侍卫使了个眼色:“悄悄跟着他,别让他发现。”
风若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鹿筱看着他跑远的方向,手里的铜刀又握紧了些。她总觉得,这少年此去,怕是要引蛇出洞了——而那蛇,说不定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