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刚搭上太子妃的腕脉,那细弱的搏动便颤得厉害,像风中快燃尽的烛火。鹿筱指尖一顿,目光掠过榻边那枚银簪——簪身打磨得极亮,簪头的“柳”字刻得利落,确是柳梦琪的东西。她前日去柳府送药时,还见柳梦琪簪着这支银簪在廊下喂鱼。
“得先稳住胎气。”鹿筱收回手,迅速打开药箱取银针,指尖却比刚才沉了些。太子妃方才在正厅被林茹筠瞪得不敢说话,已是受了惊,此刻又晕得蹊跷,枕边偏巧落了柳梦琪的银簪……这未必是“急火攻心”那么简单。
夏凌寒站在榻边,眉头拧得像团乱麻,听见“胎气”二字,声音都发紧:“能稳住吗?”他伸手要碰太子妃的额角,又怕碰坏了,悬在半空停住,“方才在正厅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晕了?”
“怕是路上又受了惊。”鹿筱捏着银针,目光落在太子妃泛白的唇上,声音放轻,“殿下先让丫鬟们都出去,人多了气杂,对胎气不好。”她说话时,眼角余光扫过站在门边的小丫鬟——正是方才在静兰院攥着药碗的那个,此刻脸白得像张纸,手紧紧攥着门框,指缝里都泛着白。
丫鬟们应声退出去,小丫鬟却没动,嘴唇颤着往榻边凑了半步:“鹿姑娘,太子妃方才回来时,还好好的,就……就接过柳姑娘递来的一杯参茶,喝了两口就说头晕。”
“柳梦琪来过?”夏凌寒猛地回头,声音陡然沉了,“她什么时候来的?”
小丫鬟被他吼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就……就在姑娘被侍卫押走后,柳姑娘说听闻太子妃不舒服,特意炖了参茶来。她亲手把茶递到太子妃手里的,还在榻边站了会儿才走……”
这话没说完,鹿筱手里的银针“当啷”掉在药箱上。她猛地看向太子妃枕边的银簪——柳梦琪既来送参茶,怎会把贴身戴的银簪落在这儿?怕是故意留下的。她是算准了太子妃会晕,算准了她们会发现这银簪,还是……这银簪本就和太子妃晕过去有关?
“参茶呢?”鹿筱抬头问小丫鬟,指尖已有些发凉,“剩下的参茶在哪?”
“在……在桌上。”小丫鬟指着桌角的茶盏,声音细若蚊蚋,“太子妃没喝几口,柳姑娘走时说不必收拾,等太子妃醒了说不定还想喝……”
鹿筱快步走到桌边,拿起茶盏闻了闻——参茶的醇厚里,掺了点极淡的苦杏仁味,若不细闻,几乎察觉不到。她心里“咯噔”一下——是苦杏仁苷的味。少量掺在参茶里,喝着只觉微微发苦,倒像参茶本身的涩味,却能让人头晕气促,若是孕妇喝了,恰好能引动胎气,看着倒像是急火攻心的模样。
“这茶不能碰。”鹿筱按住要拿茶盏的夏凌寒,声音沉得像浸了水,“里面掺了东西,能引动胎气。”
夏凌寒的脸“唰”地黑了,手攥得榻边的栏杆“咯吱”响:“柳梦琪!她敢!”他转身就要往外走,被鹿筱伸手拉住了。
“殿下现在去找她,她定然不认。”鹿筱指了指枕边的银簪,“她特意把银簪留下,就是算准了我们会疑心她,可没有实证,她反倒能倒打一耙,说我们栽赃。”
夏凌寒猛地顿住脚,回头看榻上人事不知的太子妃,又看桌上的茶盏,眼底的火几乎要烧出来:“难道就这么算了?她都敢对太子妃下手了!”
“自然不能算。”鹿筱弯腰捡起那枚银簪,指尖捏着簪尾,避开簪身——柳梦琪既敢留下,说不定擦得干干净净,可总得试试。“先稳住太子妃再说。”
她转身回到榻边,捏起银针往太子妃的人中穴刺了刺,又在合谷、三阴交几处穴位施了针。片刻后,太子妃的眉头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轻哼,总算缓过些气来,只是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鹿筱松了口气,刚要收针,却见太子妃的眼睫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她望着帐顶,眼神空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看向站在榻边的夏凌寒,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得像丝线:“殿下……”
“我在。”夏凌寒赶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放得极柔,“你别怕,鹿姑娘在,没事了。”
太子妃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鹿筱身上,忽然眼眶一红,眼泪掉了下来:“鹿姑娘……我对不住婉儿……当年她把账册页交给我,让我藏好,我却……”
“过去的事先别想。”鹿筱温声打断她,“你现在得顾着身子,账册页找到了,萧景轩送来的,在太子那儿。”
太子妃愣了愣,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方才的悲戚,倒带了些松快:“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她攥着夏凌寒的手,指节还在发颤,“方才柳梦琪来送参茶,我见她袖口沾了点木槿花瓣——跟林茹筠衫子上的一样,就猜她定是跟林茹筠见过了。我不敢不喝她的茶,怕她……怕她对孩子下手……”
原来她不是没察觉,是不敢不从。鹿筱心里发酸,刚要说话,却见太子妃的目光猛地定在她手里的银簪上,脸色骤然大变,手一抖,竟从枕下摸出个小小的锦包,塞到鹿筱手里:“这个……你快拿着!是方才柳梦琪站在榻变时,悄悄塞到我枕下的!我没敢声张,怕她当场发难!”
鹿筱打开锦包,里面竟是半块玉佩,玉上刻着半个“轩”字——是萧景轩的贴身玉佩!她猛地抬头看向夏凌寒,两人眼里都是惊——柳梦琪送掺了东西的参茶,留自己的银簪,又把萧景轩的玉佩塞给太子妃,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是想把事往萧景轩身上引。”夏凌寒反应极快,脸色沉得像墨,“林茹筠闹了一场,扯出萧景轩,她再把这玉佩放过来,若是太子妃醒不过来,或是孩子保不住,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萧景轩记恨当年的事,买通了林茹筠和柳梦琪,借机报复!”
这般一来,既除了太子妃和孩子,又能把萧景轩拖下水,还能让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毕竟她“留下”了银簪,倒像被人栽赃的。好毒的心思!
鹿筱捏着那半块玉佩,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林茹筠被押走时喊的话——“是柳梦琪逼我的!是她让我盯太子妃的!”原来林茹筠不过是柳梦琪手里的棋子,这盘局,从林茹筠拿出断簪开始,就是柳梦琪布下的。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鹿筱把玉佩收好,看向夏凌寒,“她把这些东西都留在这儿,定是算准了我们会查,说不定此刻正等着看我们去拿萧景轩问罪呢。”
话音刚落,就见云澈澜从外面匆匆走进来,脸色比刚才更沉:“太子,不好了!柳尚书在府外求见,说……说听闻太子妃出事,是萧景轩的旧怨所致,还说有百姓看见萧景轩今日午后在太子府外徘徊,形迹可疑!”
果然来了。鹿筱捏紧了手里的锦包,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柳梦琪算得倒是周全,连自己的父亲都搬出来了。
夏凌寒猛地一拍榻边的桌子,茶盏震得跳起来:“柳家父女!当真是欺人太甚!”他转身看向鹿筱,眼神里带了些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们把脏水泼到萧景轩身上。”
鹿筱没说话,目光落在太子妃脸上。太子妃虽还虚弱,眼里却亮了些,她攥着夏凌寒的手,轻声道:“殿下,我有法子……柳梦琪塞玉佩时,我趁她不注意,把她袖口的一缕丝线扯了下来,就在……揪在我发间。”
夏凌寒赶紧伸手去拨她的发髻,果然在发间摸到一缕极细的绿丝线——不是府里常用的丝线,倒像是南边来的络子线,柳梦琪前日戴的那个络子,就是用这种绿丝线编的。
有了这个,再加上桌上的参茶,柳梦琪想赖也赖不掉了。
鹿筱刚松了口气,却见太子妃的脸色忽然又白了下去,嘴唇抿得紧紧的,额上渗出冷汗,手紧紧攥着被子,像是在忍什么疼。
“怎么了?”鹿筱赶紧按住她的脉,心猛地一沉——脉息又乱了,比刚才更急。
太子妃咬着唇,疼得说不出话,只是往鹿筱手里塞了个东西,眼神里带着哀求。鹿筱低头一看,是片极薄的木槿花瓣,花瓣背面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药”字。
药?是参茶里的药,还是……另有别的药?
正慌着,就听院外传来柳梦琪的声音,软生生的,带着哭腔:“姐姐怎么样了?我听说姐姐晕过去了,心里急得慌,特意请了太医来……”
鹿筱抬头看向夏凌寒,两人眼里都是一凛——来得好快。看来这出戏,柳梦琪是要亲自演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