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正强忍着双臂传来的剧痛和胸腔内翻江倒海的气血,目光死死锁定在昔日兄长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上。记忆深处那个会呵斥顽童、会偷偷塞给他甜饼的温和少年,与眼前这头散发着暴戾与毁灭气息的人形凶兽重叠,带来一种撕裂心肺的荒谬与痛楚。
伍言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风少正灼热的心头:“风兄,冷静!此人气息狂暴紊乱,气血运行远超常理,简直是在燃烧生命!他体表肌肤已现龟裂之兆,这是力量反噬、肉身即将崩溃的迹象!即便我们不动手,他也支撑不了多久!”
王洛也焦急地朝着状若疯魔的赵掌柜大吼:“赵叔!你醒醒!看看贤哥的样子!你再让他动用力量,他会死的!你会亲手害死你自己的儿子!”
然而,此时的赵掌柜早已被疯狂的野心和对“神宗”力量的盲目崇拜吞噬了理智。他瘫坐在地,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和悔悟,反而因为儿子展现出的恐怖力量而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兴奋与扭曲的自豪。他嘶声尖叫,声音尖利刺耳:“闭嘴!你们懂什么?!这是神宗的恩赐!是无上的力量!贤儿!我的好贤儿!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都撕碎!让神宗看到你的价值!我们赵家将来就是要凭这个飞黄腾达的!”
“吼——!!!”
赵秉贤似乎完全听懂了父亲的命令,或者说,他仅存的那点意识只剩下了对这道命令的服从。他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身上龟裂的皮肤缝隙中竟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有熔岩在皮下流淌!他猛地一蹬地面,坚实的地面瞬间炸开一个小坑,整个人再次化作一道血色狂影,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惨烈气势,朝着风少正三人猛扑而来!
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力量更猛!拳风呼啸,甚至带起了撕裂般的音爆!
“小心!”伍言厉喝一声,不敢硬接,拳势颤动,化作数点寒星,直击赵秉贤关节等脆弱之处,试图以巧破力,阻其攻势。
王洛怒吼着将玄龟盾猛地顿在地上,全身肌肉贲张,磐石诀运转到极致,土黄色微光闪烁,准备硬抗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风少正眼中痛色与决然交织。他知道,眼前的赵秉贤已经救不回来了。魔功的反噬已深入骨髓魂魄,即便此刻停手,他也注定油尽灯枯。继续下去,只会让他在彻底毁灭前造成更大的杀戮。
“贤哥……对不住了!”风少正咬牙,压下翻涌的气血,识海中那初生的神念被强行凝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操控的兄长再造杀孽,也不能让王洛和伍言陷入绝境。
就在赵秉贤的巨拳即将轰中王洛巨盾的刹那,风少正眼中精光一闪,凝聚的神念并非攻向赵秉贤本身,而是化作一股无形的冲击,精准地刺向赵秉贤身后不远处、那因疯狂而疏于防护的赵掌柜!
“呃!”赵掌柜只觉得脑袋如同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剧痛与眩晕感袭来,对惑心石残存联系的控制瞬间中断了一瞬。
正是这一瞬!
疯狂扑击的赵秉贤身体猛地一滞,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和变形。
“就是现在!”风少正嘶声喊道。
王洛和伍言都是身经百战之辈,瞬间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王洛怒吼一声,并非硬抗,而是用盾面巧妙一引一卸,将赵秉贤这威力无匹但已然偏差了几分的重拳引向侧面空地!
轰!!!拳劲砸空,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尘土飞扬。
而伍言身形如电,趁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身形不稳的刹那,一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赵秉贤的膝弯和颈侧!
砰!砰!
赵秉贤庞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终于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挣扎着还想站起,但身上龟裂的皮肤瞬间扩大,暗红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贤儿!不——!!!”赵掌柜此刻才从精神刺痛中缓过神,看到儿子这般模样,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发出了凄厉绝望的惨叫。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赵秉贤的身体如同烧红的瓷器般,布满了可怕的裂痕。他抬起头,那双疯狂的血眸在最后时刻,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艰难地转向风少正的方向,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下一刻——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血光迸溅!
赵秉贤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那狂暴力量的反噬,轰然爆裂开来!血肉横飞,恐怖的气浪将附近的尘土和昏迷的村民都掀飞出去。
原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浅坑和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赵掌柜呆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眼睛瞪得滚圆,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片刻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哀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般瘫软下去,眼神彻底涣散,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贤儿……我的贤儿……神宗……力量……”
一场惨剧,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落幕。而一手促成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疯狂的野心和对邪恶力量的盲从。
风少正默默地看着那摊刺目的血迹,胸口堵得发慌。王洛和伍言也沉默不语,胜利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重的压抑。
祠堂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昏迷的村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赵刚留下的杀招被破除了,但代价,是如此沉重。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早已不知所踪。
风少正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投向赵刚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
这笔血债,绝不会就此罢休。
赵掌柜瘫软在地,粗重的绸缎衣裳沾满了尘土与血污,紧贴着他骤然佝偻的肥胖身躯。他双目圆睁,瞳孔却涣散无光,仿佛无法聚焦,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焦黑狼藉、血肉模糊的空地。
那里,曾是他儿子赵秉贤最后站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残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血腥气味。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不堪的气音,如同梦呓,“先生明明答应过的…他说…他说事成之后,宣察府…宣察府就是我的…赵家…光宗耀祖…贤儿…贤儿他会得到神宗重用…前途无量…我们赵家…将是这方圆百里…不,是整个宣察府…最显赫的家族…”
赵掌柜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癫狂的执念,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只是噩梦。“神宗…神宗是至高无上的…恩赐…是无上的荣耀…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贤儿…我的贤儿呢?!”
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又像是彻底陷入了更深的疯狂。
赵掌柜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肥胖的身体在尘土中拖出一道狼狈的痕迹,十指死死抠进泥土里,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焦黑之地。
“贤儿!贤儿!你在哪?回答爹啊!爹看不见你了…看不见了…”他胡乱地在血污和焦炭中摸索着,仿佛想从中捞出他的儿子,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失雏的老鸹,“出来啊!贤儿!爹带你回家…爹不要什么宣察府了…什么都不要了…你出来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指尖冰冷粘腻的触感,和一片死寂。
他摸索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绝望,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那一片狼藉之中,头颅深深垂下,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沾着污秽。方才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被遗弃的、等待腐朽的破旧玩偶。
风少正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胸口的滞闷,缓步上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赵掌柜身上。他蹲下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却也含着一丝极淡的、不忍的叹息:
“赵叔,节哀。您还没明白吗?所谓‘神宗’,从始至终都非善类。他们许诺的荣华富贵、通天之路,不过是蛊惑人心、驱人赴死的毒饵。他们视人命如草芥,视忠诚如工具。贤哥…正是被他们的邪法生生害死的。您若还想替贤哥报仇,若还想让这悲剧不再重演,就告诉我们,赵刚…那罪魁祸首,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赵掌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有那浑浊的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无声地滴落在地上。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昏迷村民无意识的呻吟,以及风吹过祠堂破败屋檐的呜咽。
风少正等待了片刻,见赵掌柜依旧如同泥塑木雕,心中叹息,正欲起身另寻他法。
就在这时,赵掌柜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嗬嗬”声。他的头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一点点,露出那双彻底失去光彩、只剩下无尽空洞与悔恨的眼睛。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生机,挤出三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淬了毒般沉重的字:
“双……鱼……寨……”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瘫软,再无一丝声息。那最后三个字,仿佛是他用灵魂燃烧换来的诅咒与线索,沉重地砸在尘埃里,也砸在了风少正的心上。
风少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他看着眼前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尸体,眼神复杂难言。恨其贪婪愚蠢,怜其家破人亡,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冰冷的决心。
双鱼寨。
那个一切开始与似乎又将终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