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位亮起的那一丝金光,像一粒被春风吹醒的火种,在叶法善心底燃起了燎原之势。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把后院那方罡毯当成了家。天还没亮,东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踩着露水去了后院,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被他的布鞋磨得发亮;直到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庭院,他才拖着酸胀的双腿回房,道袍的下摆总沾着草屑与泥土,那是练到忘形时,踩出罡毯边缘蹭上的。
起初,他还是会在“摇光”位卡壳。有时是前面六步的气息没能连贯,到了第七步便成了强弩之末;有时是太急于求成,真气在“开阳”位便泄了大半,“摇光”位落足时,脚下的金线只微微一颤,连点热意都欠奉。但玄阳子那句“顺势而为”总在耳边回响,像一道清泉,洗去他心头的浮躁。
他试着换了种思路:把七步罡当成一首曲子。“天枢”是起调,要轻要柔,带着草木初萌的试探;“天璇”“天玑”是承转,气息要如溪流绕石,婉转中藏着韧劲;“天权”“玉衡”是高潮,力道需沉稳如钟,每一步都要踏得扎实;“开阳”“摇光”是收尾,要收得干净利落,余韵却要悠长。如此一来,每一步的呼吸、力道都跟着旋律走,倒比刻意控制时顺了许多。
这日清晨,雾气特别浓,像掺了牛乳的纱,将整个后院裹得严严实实,能见度不足丈许。远处的山峦只剩个模糊的剪影,院角的菊花在雾中若隐若现,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像散落的碎钻。叶法善站在罡毯前,闭了闭眼,将心神沉入体内——明境的修为让他能清晰“看”到真气在经脉中流转,如一条银色的小溪,在血管与筋骨间蜿蜒,连流速的快慢都看得真切。
他缓缓抬脚,足尖破开晨雾,踏向“天枢”位。吸气时,真气随气流升至膻中,如溪水上行,带着清润的生机;踏“天璇”时,真气转向两胁,如溪流绕山,在肋骨间画出柔和的弧线;踏“天玑”时,真气沉至丹田,如溪入深潭,在气海中心漾起圈圈涟漪。
一步步踏下去,气息越来越顺,仿佛不是他在控制真气,而是真气在牵引着脚步。足尖落在星位上的力道,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正好能引动金线的共鸣。雾气被他的步法搅动,在罡毯周围形成小小的漩涡,那些悬浮的水珠顺着星位的金线滚动,像在描摹北斗的轨迹。
当踏到“开阳”位时,他忽然觉得丹田气海微微一荡,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直奔足底——这不是刻意引导的结果,而是前面六步的真气在自然汇聚,像六条支流汇入干流,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叶法善心中一动,不刻意干预,只跟着这股暖流的节奏,足尖轻点“摇光”位。
“嗡——”
一声轻响,似从地底传来。这次不再是微弱的金光,而是一团核桃大小的柔和光晕在“摇光”位亮起,金中带银,像揉碎的星子。更奇的是,这光晕亮起的瞬间,前面的六星位也跟着泛起连锁反应,从“开阳”到“天枢”,金线依次亮起,连成一柄完整的北斗,与天上尚未隐去的晨星遥相呼应,连雾气都被染上了淡淡的星辉。
叶法善只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降下,顺着百会穴涌入体内,与丹田的真气相融。那气息刚猛中带着温润,像初秋的晨露落在滚烫的岩石上,激发出丝丝白气,又迅速渗入肌理。所过之处,原本有些滞涩的经脉仿佛被拓宽了几分,那些平日里难以触及的细微脉络,此刻都被这股星力滋养得舒展起来,舒服得让他差点哼出声来。
“成了。”玄阳子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笑意,像藏在云后的月亮终于露了脸,“这是星力入体,好好感受,别浪费了。”
叶法善依言收步,盘膝坐在罡毯上,双手结印,引导着那股星力在体内流转。星力如细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最后沉入丹田,与原本的真气融为一体。他能感觉到,丹田气海似乎比之前宽阔了些,真气的颜色也从乳白色变成了淡淡的银白,带着星辉的清冽。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步罡踏斗不仅能借天地外力,更能滋养自身根基。就像耕种,既要有种子(自身真气),也要有雨露(星力),二者相融,才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自那以后,叶法善的步罡越发纯熟。他能根据时辰变化调整气息:寅时斗柄指东北,属水旺之时,气要如猛虎出林,刚劲中带着潜藏的柔韧;申时斗柄指西南,属金盛之刻,气要如飞鸟归巢,轻盈里藏着收敛的锋芒。有时练到兴头,他甚至能闭着眼睛在罡毯上踏完一整套北斗罡,脚下的星位分毫不差,仿佛有北斗星在冥冥中指引。
道馆里的师兄们渐渐发现了他的变化。
大师兄负责看守前殿,每日清晨都能看到叶法善从后院出来,道袍上总沾着些星辉般的光点,那是星力未散尽的痕迹。“法善师弟这是得了踏罡的精髓啊。”他看着叶法善踏罡时周身流转的星辉,抚着胡须感慨道,“我当年练了半年,七星位才全亮,他这才半个月就成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二师兄正在丹房炼丹,闻言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个刚出炉的丹炉,炉口冒着袅袅青烟。“这小子本就悟性高,又赶上明境的坎,步罡正好帮他打通了内外的关窍。”他指着丹房墙上挂着的雷法图谱,“你没发现吗?他现在引雷法时,手上的电光都比以前亮了,噼啪作响的,带着股星味儿。”
叶法善自己感受最深的,是对“势”的理解。以前画符只知聚灵,像把散沙堆成塔,费力气不说,还容易散;如今却懂了“借势”——踏罡后画“驱邪符”,只需想着北斗的刚气,符纸便会自行飘起,朱砂在纸上游走时,会留下淡淡的金痕,自带锋芒;画“安神符”时,若刚踏过“天枢”“天璇”这样主生的星位,符上便会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拿到符的人都说,夜里睡得格外沉,像被春阳裹着。
玄阳子见他进步神速,便又教了他“八卦罡”。这套步法在北斗罡的基础上,融入了八卦方位的生克变化,更显复杂。不仅要踏星位,还要按“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的卦象变换手势:踏“乾”位时,双手需五指张开,掌心朝天,如托青天;踏“坤”位时,双手要虚握成拳,缓缓下沉,如按大地;踏“震”位时,双拳需猛地向前推出,带雷霆之威……
虽复杂,威力却更大。玄阳子说,这套步法练到极致,能布下简单的“七星八卦阵”,阵成时,星光与卦气交织,困得住寻常精怪,挡得住宵小之辈。
叶法善练得越发投入。有时在罡毯上一站就是一天,午饭都是师弟送来的,就着晨露与晚霞,匆匆扒几口便继续。他发现,八卦罡的生克之道,与他穿越前学过的“五行相生相克”竟是相通的——乾为天,坤为地,天地交泰而生万物;离为火,坎为水,水火既济而化阴阳。原来无论古今,对天地规律的认知,总有共通之处。
这日傍晚,晚霞满天,像被打翻的朱砂砚,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赤金色。叶法善正在练八卦罡,踏“乾”位时,双手高举如托天,指尖仿佛真能触到天上的流云;踏“坤”位时,双手下沉如按地,掌心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厚重。
忽然,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救命!救命啊!”
声音嘶哑,带着惊恐,是村西的王猎户。
叶法善心中一动,收步如行云流水,转身便往墙边跑。他身形一晃,已翻墙而出——只见村西的老槐树下,王猎户正抱着树干瑟瑟发抖,他脚下的弓箭早掉在了地上,箭头断成了两截。而树下,一头半人高的野猪正红着眼,獠牙外露,像两把弯曲的匕首,正疯狂地刨着土,树根处的泥土被刨得飞溅,树干被撞得“咯吱”作响,眼看就要断了。
“道长救命!这畜生疯了!”王猎户吓得面无人色,声音都在打颤。
叶法善不及多想,脚下下意识地踏起北斗罡。他踏“天枢”时吸气,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到野猪侧面,带起的气流惊得野猪转头嘶吼;踏“天璇”“天玑”时,脚步辗转腾挪,避开野猪猛扑过来的獠牙,真气在体内流转如环,不见滞涩;踏“开阳”时,真气汇聚于拳,如拉满的弓;踏“摇光”时呼气,同时一拳打出——这一拳看似平淡,却带着破军星的破障之力,拳风过处,空气都泛起了涟漪。
“砰”的一声闷响,拳头结结实实打在野猪的侧腹。那野猪吃痛,嗷嗷直叫,庞大的身躯竟生生退了三步,撞在树上才稳住。它惊恐地看了叶法善一眼,仿佛感受到了那拳头上的星力,夹着尾巴,转身就逃进了树林,连滚带爬的,竟没敢回头。
王猎户惊魂未定地爬下树,腿还在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叶道长,您……您这步法真神了!那畜生皮糙肉厚,我用箭射都没用,您一拳就给打跑了!”
叶法善看着自己的拳头,也有些意外。拳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星辉,带着刚猛的余温。刚才那一步踏得极顺,星力几乎是自动涌入拳中,仿佛北斗七星的力量借他之手,打退了这头凶兽。
他忽然明白,玄阳子让他苦练步罡,不止是为了修行,更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能有守护这方乡土的本事。那些十字教的邪说也好,山野的精怪也罢,最终都要靠实打实的力量去抗衡——而步罡踏斗,便是这力量的根基。
回到道馆时,玄阳子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件新缝的道袍。道袍是用厚实的棉布做的,领口和袖口都缝了双层,还绣着暗纹的北斗七星。“天凉了,换上吧。”师父的声音温和,像秋日的阳光。
叶法善接过道袍,触手温暖。他低头看着袍角的星纹,忽然觉得,自己的修行之路,就像这北斗七星,一步连着一步,一颗接着一颗,正慢慢铺向更广阔的天地。而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