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出去打探消息,苏挽月则是留在屋内,一边照看着昏睡的赵婉娘,一边在脑中飞速盘算。
当务之急是弄到钱请郎中、抓药。那支银簪是启动资金,但如何将它安全地兑换成银钱,并找到可靠的郎中,是第一个难题。侍郎府门禁森严,尤其是对她这样不受待见的庶女。
她需要一条安全的出入路径,以及一个对外联络的窗口。光靠小芸一个人,风险太大,且效率低下。
正思忖间,外间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不同于小芸的谨慎。苏挽月眼神微凝,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垂下眼睫,将周身那股锐利的气息收敛起来,重新变回那个怯懦、沉默的庶女模样。
门帘“哗啦”一声被粗鲁地掀开,一个穿着水红色绫袄、葱绿色撒花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衣着体面的大丫鬟。正是嫡长姐苏玉蓉。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头上戴着一对赤金点翠蝴蝶簪,与昨日的又有不同,耳坠也是同款的珍珠,颗颗圆润,光泽远胜苏挽月那支银簪上的小米珠。她脸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口脂,更显得明眸皓齿,只是那眉宇间的骄横之气,破坏了这份美感。
苏玉蓉一进屋,就嫌恶地用手帕在鼻前扇了扇风,仿佛这屋里的药味和霉味玷污了她似的。她目光挑剔地扫过屋内寒酸的陈设,最后才落到站在床边的苏挽月身上。
“哟,还真没死成啊?”苏玉蓉开口便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声音清脆,却带着刺,“命可真够硬的,那池塘里的水都没淹死你,看来是贱命耐活。”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发出低低的窃笑声,充满了鄙夷。
苏挽月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大……大姐……”
“抬起头来!”苏玉蓉命令道,语气颐指气使。
苏挽月依言缓缓抬头,眼神怯生生地,飞快地瞥了苏玉蓉一眼,又立刻垂下,仿佛受惊的小鹿。
苏玉蓉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样子,昨天落水后那双让她心悸的眼睛,果然是自己的错觉。这个贱丫头,还是那么上不得台面。
“听说你昨天落水,我这做姐姐的,总要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苏玉蓉踱步上前,用审视货物的目光打量着苏挽月,“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也是,皮糙肉厚的。既然没事,就别躲在屋里装死偷懒!”
她语气一转,带着施舍般的口吻:“正好,我要去给母亲请安,你跟我一起去。母亲仁厚,知道你落水,说不定还会赏你点好东西压压惊。”
苏挽月心中冷笑。去给柳氏请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无非是想在柳氏面前再折辱她一番,或者找个由头,将昨天她“顶撞”嫡姐(虽然那只是她巧妙的辩解)的事坐实。
“大姐……我、我身子还有些不适,而且姨娘病着,离不开人……”苏挽月小声推拒,试图寻找合理的借口。她现在没时间也没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谓的宅斗把戏上,赵婉娘的病刻不容缓。
“不适?”苏玉蓉眉毛一挑,声音拔高,“我看你精神好得很!怎么?我亲自来请你,都请不动你了?还是你觉得,你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比我这个嫡姐、比母亲还要紧?”
她的话刻薄无比,字字往人心窝子里戳。连她身后的丫鬟都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苏挽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她维持着表面的柔弱。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和苏玉蓉正面冲突,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妹妹不敢……”她低下头,声音更低了。
“不敢就跟我走!”苏玉蓉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抓住苏挽月的手腕。她的指甲尖利,刻意用力,掐得苏挽月生疼。
“嘶……”苏挽月痛得吸了口凉气,这具身体实在太娇弱。
“装什么装!”苏玉蓉不屑地嗤笑,手上力道不减,几乎是拖着苏挽月往外走,“磨磨蹭蹭的,让母亲等急了,你担待得起吗?”
苏挽月被她强行拉出了屋子,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初春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苏玉蓉看着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中快意更甚。她就喜欢看苏挽月这副任她揉捏、无力反抗的模样。
“走快点!”苏玉蓉松开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昂首挺胸,走在前面。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隐隐将苏挽月夹在中间,防止她“逃跑”。
苏挽月默默跟在后面,低眉顺眼,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去正院请安,路径会经过府中的花园和几条回廊。这是一个观察环境、熟悉路径的好机会。她需要记住哪些路径人少,哪些角落隐蔽,哪些婆子仆妇可能有机可乘。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见到苏玉蓉,纷纷停下行礼,口称“大小姐”。而对跟在后面、衣着寒酸的苏挽月,则大多视而不见,或者投来同情、怜悯,甚至同样带着轻蔑的目光。
这就是庶女在府中的地位。卑微如尘。
走到一处连接前后院的抄手游廊时,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热茶,显然是送往某位主子房里的。
那丫鬟见到苏玉蓉,连忙避让到一旁,躬身行礼。
苏玉蓉目光扫过那碟还冒着热气的芙蓉糕,脚步一顿,忽然起了坏心。她侧过头,对苏挽月假笑道:“二妹妹,走了这一路,想必也渴了吧?这茶看着不错,赏你喝了。”
那端茶的丫鬟一愣,有些无措地看向苏玉蓉。
苏玉蓉的一个大丫鬟会意,上前一步,从托盘上端起那杯刚沏好的、滚烫的茶水,递到苏挽月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二小姐,请用茶。”
那茶杯是上好的白瓷,触手温热,但里面的茶水却冒着腾腾热气,显然温度极高。这要是直接喝下去,非得烫伤喉咙不可。
苏挽月垂着眼,看着那杯茶,没有动。
“怎么?我好心赏你茶喝,你还不领情?”苏玉蓉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觉得我赏的东西配不上你?”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端茶的丫鬟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苏玉蓉的两个丫鬟则虎视眈眈。
苏挽月知道,这是苏玉蓉的又一次刁难。接,必然被烫伤;不接,就是忤逆嫡姐,苏玉蓉更有理由发作。
电光火石之间,苏挽月心中已有计较。她不能硬抗,但也不能白白吃亏。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要去接那茶杯,就在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她的手腕仿佛因为虚弱和害怕而猛地一抖——
“哎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那杯滚烫的茶水并没有落到苏挽月手中,而是“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白瓷茶杯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大部分茶水溅落在了地上,也有几滴溅到了离得最近的、递茶的那个大丫鬟的裙摆和鞋面上,烫得她“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而苏挽月,则在“失手”打翻茶杯的瞬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向后踉跄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飞溅的茶水,只有几滴微不足道的水珠落在了她破旧的裙角,瞬间就洇开,不留痕迹。
“奴婢该死!大小姐恕罪!”端茶的丫鬟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那个被烫到脚的大丫鬟则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大声抱怨,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苏挽月。
苏玉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待看清苏挽月完好无损,而自己的丫鬟反而被烫到,地上狼藉一片时,顿时怒火中烧。
“苏挽月!你故意的!”她尖声指责。
苏挽月抬起脸,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晕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无限的委屈与恐惧:“大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手……没力气……拿不住……对不起大姐……我赔……我赔您杯子……”
她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虚弱不堪,失手打翻,并且被吓坏了。
苏玉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明明觉得这贱丫头是故意的,可看她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又似乎真的是拿不稳。让她赔?她拿什么赔?一个破茶杯她还不放在眼里,主要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没用的东西!连杯茶都端不住!”苏玉蓉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跪地的端茶丫鬟身上,“滚下去!自去领罚!”
“是,是!谢大小姐!”那丫鬟如蒙大赦,慌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匆匆退下。
那个被烫到的丫鬟也悻悻地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言。
经过这么一闹,苏玉蓉也没了继续“赏茶”的心情,她狠狠剜了苏挽月一眼,语气森冷:“看来二妹妹是身子真不爽利,手软脚软的。既然如此,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免得过了病气给母亲!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两个丫鬟连忙跟上。
看着苏玉蓉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苏挽月缓缓直起身子,眼中的泪水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静。
她轻轻抚平了衣角的褶皱,仿佛拂去了什么尘埃。
第一回合,小胜。
既避免了被烫伤,又暂时摆脱了去正院面对柳氏的麻烦,还让苏玉蓉吃了个哑巴亏。
但这只是开始。
苏玉蓉的嚣张,柳氏的狠毒,这座府邸的冰冷……她都记下了。
来日方长。
她转身,朝着自己那破败小院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虚浮,背影依旧单薄,但那挺直的脊梁,却透出一股不容折弯的坚韧。
当务之急,是等待小芸的消息,然后,找到出府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