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京城的热情。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传颂镇北王世子的英武,仿佛这场胜利足以扫清连日来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阴霾。就连一向门庭冷落的镇北王府别院,这几日也隐约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关注,当然,其中不乏探究与审视的目光。
在这片看似欢腾的背景下,苏府内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苏文渊下朝回府后,难得地没有立刻钻进书房或妾室房中,反而吩咐厨房晚间备一桌像样的酒菜,言道要一家人聚聚,也算是沾沾北疆的捷报喜气。
这“一家人”自然包括了苏挽月。接到通知时,苏挽月正与顾清风秘密商议加强防范之事。闻听此讯,她与顾清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小姐,此事恐怕有蹊跷。”顾清风低声道,“老爷平日对您……今日突然要设家宴,还是在北疆捷报传来这个当口,未免太过巧合。”
苏挽月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她自然不信苏文渊是突然父爱泛滥。更大的可能,是他在朝堂上感受到了什么风向,或者……这根本就是有人刻意推动,想创造一个对她下手的机会?周文博和容妃,已经急不可耐到要在苏府内部动手了吗?
“宴无好宴。”苏挽月淡淡道,“但不去,反而显得心虚,落人口实。既然他们出招,我们接着便是。清风,府外之事交给你,府内……”她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挽星,“我和挽星会小心应对。”
顾清风忧心忡忡:“小姐千万谨慎,入口之物尤需留意。属下会加派人手在府外策应,若有异动,即刻接应小姐离开。”
夜幕降临,苏府正厅灯火通明,菜肴的香气弥漫开来。苏文渊端坐主位,柳氏打扮得端庄得体,紧挨着他坐下,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苏玉蓉则撇着嘴,一脸不情愿地坐在下首,时不时用嫉恨的目光剜一眼姗姗来迟的苏挽月。
苏挽月带着挽星步入厅中,神色平静如常,依礼向苏文渊问安后,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挽星则垂手静立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但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今日北疆传来捷报,陛下龙心大悦,我苏家虽未直接参与战事,但同为大靖臣民,亦感荣光。”苏文渊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在苏挽月脸上停留片刻,“挽月,你与镇北王府有旧,听闻此事,想必更是欣慰。”
苏挽月端起面前的茶杯,微微颔首:“父亲说的是。将士用命,保家卫国,自是值得欣慰之事。”她滴水不漏,绝不主动提及自己与萧煜的任何关联。
柳氏在一旁掩口笑道:“老爷说的是呢!说起来,咱们挽月真是福星,自打身体好了,这喜事是一桩接一桩。连带着咱们苏家,脸上也有光。”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机锋,将苏挽月与苏家绑定,又暗示她的变化突兀。
苏玉蓉冷哼一声,低声嘟囔:“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仗着别人……”
“玉蓉!”苏文渊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苏玉蓉这才悻悻闭嘴。
宴席在一种诡异而客套的氛围中进行。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菜肴。苏挽月举止优雅,却吃得极少,每道菜只略动一两筷,酒水更是沾唇即止。挽星则更加警惕,她看似低眉顺目,实则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上菜的丫鬟,留意着她们的动作、神色,甚至端盘的手指。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这时,一名穿着淡绿色比甲、模样伶俐的丫鬟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燕窝羹上来,径直走向苏挽月的位置。这丫鬟看着眼生,不像是平日在上房伺候的老人。
“大小姐,这是厨房特意为您炖的冰糖燕窝,最是滋补润肺。”丫鬟声音清脆,笑容甜美,将白瓷炖盅轻轻放在苏挽月面前。
苏挽月目光微凝,并未立刻去动。柳氏却笑着催促:“挽月,快尝尝,这燕窝是老爷前儿才得的上等货色,平日都舍不得吃呢。”
就在苏挽月拿起汤匙的瞬间,静立在她身后的挽星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冰糖和燕窝清甜的异样气味,若有若无,夹杂在热气中。这气味很陌生,却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眼看苏挽月的汤匙就要触及那莹润的羹汤,挽星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装作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轻呼,手臂“不小心”撞到了苏挽月执匙的手腕!
“哐当!”汤匙掉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那盅燕窝羹,也被带得倾斜,少许滚烫的羹汤溅了出来,溅了几滴在挽星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挽星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奴婢一时脚滑,冲撞了小姐,请小姐恕罪!”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去擦拭溅出的汤渍,动作慌乱,却巧妙地将几滴未被污染的羹汤沾到了袖口的里衬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一愣。苏文渊皱起眉头,柳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恼怒,苏玉蓉则直接斥道:“毛手毛脚的贱婢!真是扫兴!”
苏挽月心中雪亮,挽星绝不会如此冒失!她立刻伸手扶起挽星,关切地问道:“伤着没有?”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挽星的眼神。挽星趁势起身,在与苏挽月目光接触的刹那,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警示。
苏挽月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对苏文渊道:“父亲,不过是意外罢了,挽星也是无心之失。这燕窝羹撒了甚是可惜,女儿近日脾胃有些虚弱,油腻滋补之物恐难克化,还是撤下去吧。”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上菜的绿衣丫鬟脸色微微一变,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苏挽月清冷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没敢开口,默默上前收拾了炖盅和狼藉的桌面。
经此一闹,宴席的气氛更加尴尬,很快便草草散场。
回到汀兰水榭,关上房门,挽星立刻从袖中取出那块沾了羹汤的里衬布料,脸色凝重:“小姐,这燕窝有问题!奴婢闻到一股极淡的怪味,说不上来,但绝不是食材本身的味道!奴婢怀疑……是毒!”
苏挽月接过布料,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果然,除了燕窝和冰糖的甜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极其隐蔽。“你做得很好,挽星。”她心中后怕,若非挽星机警,后果不堪设想。“你的手……”
“奴婢没事,只是溅到一点,有些红而已。”挽星摇摇头,但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被溅到汤渍的手背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挽星!”苏挽月脸色大变,连忙扶住她,让她坐下,仔细查看她的手背。只见那几点红痕周围,隐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灰色。“果然是毒!”苏挽月又惊又怒,立刻取出萧煜留下的解毒丸,先喂挽星服下一颗,又小心地将药丸化开,涂抹在她手背的红痕上。
“小姐……奴婢……没事……”挽星强撑着意识,脸色开始发白。
“别说话,休息。”苏挽月声音低沉,蕴含着风暴前的平静。她将挽星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守在旁边,直到确认解毒丸起效,挽星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这才稍稍放心。但挽星依旧有些虚弱,需要休息。
看着挽星昏睡中仍微蹙的眉头,苏挽月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下毒!竟然真的在苏府的家宴上,用如此隐蔽的手段对她下毒!对方已然丧心病狂,不惜在苏文渊的眼皮底下动手,要么是算准了苏文渊不会深究,要么就是安排得极为巧妙,有把握撇清关系。
那个绿衣丫鬟……必须查!
她立刻唤来另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她去暗中查探今晚那个上菜丫鬟的底细。
夜色深沉,汀兰水榭内烛火摇曳。苏挽月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手心的冷汗早已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一次不成,定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周文博和容妃,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
这苏府,如今已是龙潭虎穴。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