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那戴着玉护甲的纤长手指，轻轻捻起那只天青釉的细颈瓷瓶。瓶身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与贵妃通身的气度相得益彰。整个暖阁鸦雀无声，连炭火似乎都停止了噼啪作响，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目光紧紧追随着贵妃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柳如烟抿着唇，眼底交织着不甘与一丝等着看笑话的期待。其余几位贵女亦是屏息凝神，她们既好奇这被二皇子推崇、引得贵妃亲自过问的“雪肌露”究竟有何神奇，又暗自希望它不过如此，也好压一压这商贾之女的风头。
苏挽月垂手而立，看似平静，但置于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透露出内心的紧绷。这是“霓裳”第一次在如此高规格、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场合下接受检验。成败，在此一举。她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但宫廷之内，变数太多，贵妃的个人喜好更是难以揣测。
贵妃并未急于打开瓶塞，而是将瓷瓶置于掌心，细细端详。她的目光掠过瓶身简洁流畅的线条，落在那个小小的“霓”字标记上，眼神微动，似是欣赏这份不流于俗的简洁。
“这瓷瓶，倒是雅致。”贵妃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回娘娘，”苏挽月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器为食之胆。臣女以为，好的妆品，亦需与之相配的容器盛放，方能不损其质，不违其性。此瓶乃特意寻访景德镇老师傅烧制，釉色清透，器型趁手，力求不夺产品本身之光彩。”她巧妙地将包装提升到了“尊重产品”的高度，而非单纯的商业包装。
贵妃未置可否，指尖轻轻拔开了以软木塞封口的瓶盖。顿时，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新、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开来，似晨露中的白莲，又似雪后初绽的寒梅，带着一丝凉意，瞬间驱散了暖阁内的些许沉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就连原本存着挑刺心思的柳如烟，闻到这香气，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讶异。这香气，确实与她平日所用的那些浓郁花香或脂粉香不同，更自然，更高雅。
贵妃低头，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她并未立刻试用，而是抬眼看向苏挽月，问道：“此物如何使用？与寻常面脂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正中苏挽月下怀。她深知，要打动贵妃这样的贵人，仅仅靠香气和外观是不够的，必须展现出独特的理念和使用价值。
她上前半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声音清晰而专业地解释道：“回娘娘，这‘雪肌露’与寻常膏状面脂不同，乃是精华之水。洁面之后，于肌肤湿润之时，取少量于掌心，轻轻拍打于面部及颈部，直至吸收。其质地清透，易于吸收，能迅速为肌肤补充水分，平衡油脂，长期使用，可使肌肤日渐通透、水润光泽。因其性质温和，亦可作为妆前打底，能使后续妆粉更为贴合持久。”
她引入了“精华之水”、“补水”、“平衡油脂”、“妆前打底”等现代护肤概念，虽然用词古雅化，但核心思路清晰，与传统单一的“涂脂抹粉”形成了鲜明对比。
贵妃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瓶身上摩挲，似乎在进行判断。这番说辞，新颖而富有条理，不像信口开河。
“听起来，倒似有些医理在其中。”贵妃沉吟道，“你方才说，是因侍奉生母翻阅医书所得灵感？”
“是。”苏挽月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关键点，必须回答得谨慎而可信，“臣女愚见，肌肤之养护，犹如人体之调养，需顺应其理。肌肤缺水则干，过油则腻，失衡则生瑕。故‘雪肌露’重在‘调理’与‘滋养’，而非简单覆盖。取材亦多选具有舒缓、润泽功效的植物精华，如白芷、薏仁、茯苓等，皆是医书中记载有益肌肤之物。”
她将现代护肤理念巧妙地包裹在传统中医理论的外衣下，使其听起来既有新意又不离经叛道，更容易被接受。
贵妃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她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一位贴身宫女，那宫女年纪稍长，面容端庄，但细看之下，眼角唇边已有些许细纹，肤色也略显暗沉不均，显然是常年辛劳侍奉所致。
“素心，你过来。”贵妃唤道。
那名名叫素心的宫女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你素来为本宫试药验妆，辛苦了。”贵妃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日，便由你来试试这‘雪肌露’。”
“是，奴婢遵命。”素心面色平静，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苏挽月心中明了，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贵妃自己绝不会轻易试用来历不明的东西，由贴身心腹宫女试用，既是惯例，也是最直接的检验方式。素心的肌肤状态有目共睹，若“雪肌露”能在她脸上展现出即时或稍后的效果，其说服力将远超千言万语。
柳如烟等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紧紧盯着素心，仿佛已经预见到这“雪肌露”毫无效果甚至引发不适的场景。
“苏四小姐，”贵妃看向苏挽月，“便由你来为素心演示如何使用吧。”
“臣女遵命。”苏挽月深吸一口气，知道展示专业度的时刻到了。她走到素心面前，微微颔首示意，态度不卑不亢。
早有宫女端来温水、干净的细棉布巾。苏挽月先请素心净面，用布巾轻轻吸干水分。整个过程，她动作轻柔、专业，没有丝毫冒犯或不耐。
接着，她取过那只天青釉瓷瓶，倒出约莫黄豆大小、透明微带粘稠的液体于自己掌心，然后双手合十轻轻揉搓预热，解释道：“如此可助吸收。”
随后，她示意素心微微仰头，自己则用指腹蘸取掌心精华，以极其轻柔的手法，从素心的额头、面颊、鼻翼、下巴等处，由内向外，由下至上地轻轻拍打、按压，同时轻声讲解着每个步骤的要领和原理：“重点在拍打促进吸收，而非用力揉搓，以免损伤肌肤……此处穴位可多按压片刻，有助舒缓……”
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而精准，仿佛不是在涂抹妆品，而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仪式。那专注的神情，专业的手法，与她那年轻的面容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让原本带着审视目光的贵妃，眼中也渐渐泛起一丝真正的兴趣。
暖阁内静得只剩下苏挽月轻柔的讲解声和细微的拍打声。所有人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如此细致讲究的护肤方式吸引了注意力。柳如烟原本准备看笑话的表情也渐渐僵住，她不得不承认，单是这演示的过程，就已超出了她对“搽胭抹粉”的认知。
片刻之后，苏挽月停下手，退后一步，轻声道：“请姑姑稍候片刻，感受一下。”
素心依言静静站立。初时并无特别感觉，只觉得脸上清凉舒适，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同。原本洁面后略带紧绷感的肌肤，此刻变得柔软水润，仿佛喝饱了水，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感透出来。她忍不住轻轻用手背触碰了一下脸颊，触手之感确实比平时光滑细腻了许多。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向贵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回娘娘，奴婢感觉……脸上甚是舒爽滋润，与往日确不相同。”
此言一出，暖阁内响起几声细微的抽气声。宫女的评价或许带有恭维成分，但那份真实的惊讶感是难以伪装的。
贵妃的目光锐利起来，她亲自起身，走到素心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在暖阁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素心原本略显暗沉的肤色似乎提亮了些许，肌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水润光泽，连那细小的干纹仿佛都被抚平了不少。这种即时可见的“水润感”和“光泽度”，是任何脂粉都无法达到的效果。
贵妃伸出食指，轻轻在素心涂了“雪肌露”的脸颊上触碰了一下，感受着那不同于脂粉浮于表面的、真正从肌肤底层透出的润泽感。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良久，她收回手，转身看向苏挽月，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带着真正欣赏意味的笑意。
“果然……有些巧思。”贵妃的声音依旧平和，但那份赞许，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切。“这‘雪肌露’，名不虚传。”
这一句肯定，如同春雷炸响在暖阁之内，也炸响在苏挽月的心头。
她知道，她闯过了第一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