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星图在齐书沅的瞳孔深处流转,并非死物,而像是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活体宇宙。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体内那枚早已圆满的元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裂痕在其表面蔓延,仿佛随时都会崩解。
银白的发丝从她的鬓角开始,如霜雪般迅速侵染了满头青丝,每一根都似乎被抽走了生命的华彩,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苍茫。
她站在废墟中央,却感觉自己仿佛立于一片无垠的神识海洋之上。
那七百名刚刚还惶恐不安的平民,此刻成了这片海洋的源头。
他们掌心的符光虽然微弱,却像七百座灯塔,将最纯粹、最原始的神念跨越空间,精准地投射进她的识海。
她的“万象归元阵”不再是她一人的私产,它变成了一片开放的沃土,无数陌生的意识在上面好奇地行走、触摸、模仿,甚至笨拙地试图重构。
“警告,高强度神识共鸣。”贴地悬浮的探测器小舟发出一阵急促的低鸣,机械眼中红光闪烁,“他们的脑波……正在同步你的初始符频。同步率正在以几何级数攀升。”
齐书沅缓缓闭上双眼,屏蔽了视觉的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神识的海洋。
她感受到了,那不是学习,也不是模仿。
那些平民的神识并未窃取她的术式,而是在她的引导下,与构成符阵最底层的“道”产生了共鸣。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们短暂地、片刻地,窥见了她所见过的宇宙真理的一角。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传承,超越了语言与文字。
她识海深处,一直沉默的影瞳首次显露出剧烈的波动,一道意念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里:“你不再是火种……你是炉膛。你点燃了他们。”
“撑住!”薇拉的吼声在现实中响起,她带着几个便携式缓冲器冲了过来,试图强行接入齐书沅的神经系统,“我来帮你分担神识外溢的反噬!”
然而,就在缓冲器的金属探针接触到齐书沅手臂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七台代表着帝国最高科技结晶的精密装置连嗡鸣都未曾发出,其核心晶片便在同一时刻,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紧接着,暗合金外壳的金属环上,一道道繁复的纹路自行灼烧浮现,竟是半圈充满了蛮荒气息的原初符文。
“它……它拒绝被束缚。”薇拉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你的力量……已经不属于这个体系了。”
齐书沅猛然睁开双眼。
那只曾显现星图的左眼,此刻已恢复了平静,星纹缓缓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她眉心处,一道淡金色的竖痕悄然浮现,如同一只闭合的神眼。
那是她的神识在承受了七百人的意念冲击后,被极致压缩、提纯,最终形成的“道印”。
她的修为气息在这一刻急剧跌落,元婴彻底碎裂,重新凝聚成一枚金丹。
但那枚金丹却与众不同,通体流淌着淡金色的纹路,其中蕴含的每一缕灵力,都仿佛是一个完整的符阵逻辑,精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快走!灰鸦来了!三分钟内抵达!”艾尔维斯的身影从一处倒塌的墙壁阴影中狼狈地冲出,他半机械化的右臂上,所有武器端口都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他的话音甚至还没消散在夜风里,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便撕裂了夜幕。
一道快到极致的灰色身影自高空垂直俯冲而下,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符剑发出阵阵嗡鸣。
那剑身之上,无数细密的铭文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分解、重组,竟是当场自发地模拟出了“逆向符锚”的结构。
这柄剑,就是为了斩断道统、封印传承而生的绝杀之器。
来者戴着一张冰冷的灰雀面具,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同九幽寒冰:“费恩校长有令——异端之道,不可传世。”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齐书沅不退反进。
她抬起手,并未引动体内那枚新生的金丹,而是虚虚一招,引动了散落在竞技场地面上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传道碑”残骸。
上百块大小不一的符箓碎片应声飞起,环绕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面不断旋转的护盾。
她并未向护盾注入分毫灵力,只是以眉心那道淡金色的道印,对着虚空轻轻一点,口中低喝:“诸位——借你们一瞬神念!”
刹那间,场中七百名平民仿佛听到了神谕,齐齐抬头望向她。
他们掌心的符光骤然亮起,亮如繁星。
无数道微弱却纯粹的神识化作肉眼可见的银丝,从四面八方汇入空中的符盾。
那面由残骸组成的护盾,瞬间被点亮了,每一块碎片上的符文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灰鸦的“封言符剑”裹挟着斩断一切的法则之力,悍然斩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剑锋与符盾接触的瞬间,符盾非但未破,反而像一个贪婪的漩涡,将剑锋上那股专门用于封禁、抹杀的法则之力尽数吸收。
下一秒,符盾猛地一震,将吸收来的力量转化、反哺,形成一道更加纯粹的青色波纹,向着全场扩散开去。
“封言符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剑身寸寸碎裂。
灰鸦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僵立在半空中。
在他的胸口,一个与齐书沅曾经使用的忆锚符极为相似的纹路,正灼灼发亮。
齐书沅缓步上前,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在死寂的废墟之上:“你说‘不可传世’……”
她抬手,指向人群最前方那个名叫阿芽的十二岁女孩。
“可他们,已经学会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瘦弱的女孩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掌,学着记忆中那玄奥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催动着那一丝与生俱来的神念。
一朵小小的、温暖的符文火焰,在她指尖悄然凝聚成形,将她和周围人惊奇又敬畏的脸庞,照得一片通明。
灰鸦面具下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在齐书沅面前单膝跪地。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坚固的面具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一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清明的眼睛。
无人察觉,探测器小舟悄无声息地扫描并记录下他识海中因剧烈冲击而一闪即逝的记忆片段:一座位于静默庭深处的密室,墙上挂着九幅被黑布遮盖的画像。
在第九幅画像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空白的下方用鲜红的墨水写着一行小字——“第九节点:唤醒风险>控制收益”。
齐书沅没有再看跪地的灰鸦,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处那座巨大而沉默的学院校门轮廓。
夜风吹动着她雪白的发丝,她轻声说道:
“真正的道……从来不是谁能封得住的。”
战斗的喧嚣彻底平息,夜色开始褪去最后一丝浓重。
废墟之上,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七百个或强或弱的呼吸声,以及那些在人们掌心明明灭灭、如同希望本身的微光。
一切都静了下来,等待着黎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