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块多功能军用手表的表盘碎裂如蛛网,冷光熄灭前的最后一秒,时间定格在凌晨三点零七分。
空气中浮动着陈年谷物腐朽的气息,混杂着铁锈与潮湿泥土的腥味,像青禾镇这片土地长久以来压抑的叹息。
林晚秋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因过度耗氧而火烧火燎地疼。
她没有去看那面用血泪刻下的罪证墙,只是垂下眼,指尖极轻地拂过陆承宇汗湿的额头。
他的眉心紧蹙,即便在昏迷中也透着挣扎的痛苦。
指腹下,太阳穴的脉搏微弱而紊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却又顽固地亮着。
他活着,这是此刻她唯一的慰藉。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小镇虚假的宁静。
那是省里派出的中央督导组,是她一直以来奔赴的目标。
但此刻,这本该象征着胜利的声音,却像一道无形的绞索,让她浑身紧绷。
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尚有余温的防水芯片,没有片刻犹豫,将其塞进了运动内衣的夹层,紧贴着心口。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的心跳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她扶着墙壁,挣扎着想站起来,手电的光束在晃动中扫过墙面。
就在这一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看似早已干涸的、用尖锐物刻下的名字与数字,竟像是被唤醒了般,开始发生变化。
刻痕深处,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黏稠、腥臭,顺着斑驳的墙面蜿蜒滑落,如同无数道流淌的血泪。
“嗡——”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濒临崩解的“真实之眼”被这诡异的景象强行激活,一幕扭曲的幻象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幻象里,父亲林振山站在老式铸铁火炉前,背影坚毅如山。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叠厚厚的文件一页页撕下,决绝地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焰。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纸张,飞旋的灰烬在灼热的气流中聚拢、离散,最终在她眼前组成了一行冰冷的字——“别信完整的证据,他们早就在等你拼全。”
林晚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幻象瞬间破碎,但那句话却像魔咒般在她脑中轰鸣。
她瞬间醒悟。
这面墙,这份名单,这份看似铁证如山的物证,是一个陷阱!
一个精心布置的、用死者的血泪做诱饵的巨大陷阱!
真正的罪证,从来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书写于纸上,它藏在更深的地方,藏在那些被篡改、被抹除、却又无法被彻底根除的集体记忆里。
她立刻低头,目光落在陆承宇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他的呼吸愈发浅促,每一次起伏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她迅速翻开背包,里面的药品所剩无几,只有一支镇静剂和半瓶抗凝血剂。
她取出那支细长的针剂,指尖在冰凉的玻璃瓶身上停留了片刻。
救他,还是……利用他?
一个冷酷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知道,只要陆承宇还保留着清晰的痛感,他大脑中活跃的神经信号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系统随时可能通过那些埋藏在“幸福小镇”深处的物理残留,重新定位他们这对“双生锚点”。
这是割爱,而非救治。
她闭上眼,不再犹豫。
针尖精准地刺入他上臂的三角肌。
药物推入的瞬间,陆承宇紧蹙的眉头猛地一颤,那只一直虚弱垂落的手指,竟本能地收紧,死死勾住了她的衣角,仿佛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进行无声的抗议和挽留。
林晚秋猛地偏过头,不去看他。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通红的眼角滑落,不是泪,是血。
血珠精准地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迅速渗入皮肤的纹理,像一个无法磨灭的契约。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微弱的震动。
是陈秘书。
她迅速戴上骨传导耳机,电话一接通,电流的嘶嘶声中便传来他急促而断续的声音:“胶片……编码……逻辑链……还原了……听着,G7试验……不是药物,是‘情感共振诱导技术’!初代实验,目标是制造可控的‘忠诚型官员’!你父亲和苏敏……他们联署反对,就是发现了……它能被逆向用于……抹除举报者的记忆!”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苏敏那近乎偏执的疯狂。
她向后代植入“幸福小镇”的模组,根本不是为了掩盖罪行,而是在培育新的宿主!
而她和陆承宇,一个是正义执念的化身,一个承载着权谋世界的基因,他们是天造地设、最完美的“双频发射器”!
警笛声越来越近,她不能再等。
她将那个蜂巢模型重新组装,拧开底座,假装检查芯片是否在刚才的奔逃中受损。
就在指尖触碰到芯片接口的瞬间,“真实之眼”仅存的残余功能,竟意外地触发了“双向读取”。
一股异常微弱的情绪流,从陆承宇被药物压制的潜意识深处传来——焦灼、急切,以及一段极富规律的、重复的敲击声。
“滴滴—滴滴滴—滴滴……”
是摩斯电码。
她几乎立刻就解读了出来:“Lwq……d”。
林晚秋,后面多了一个“d”。
d?
门?
死亡?
不,都不是!
她心头猛地一震,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浮现在脑海。
那是几个月前,陆承宇在一次项目复盘会上,指着一张复杂的建筑图纸,轻描淡写地提到过——“备用通道代号d区”。
那个区域位于镇政府旧办公楼的地下排水总井,原是施工时期的应急逃生出口,图纸上明确标注“不通档案馆”。
可如今,整个“幸福小镇”系统都建立在物理媒介之上,如果有人,比如陆承宇,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将d区秘密改造成了一个独立于主系统的信号中继站……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不再迟疑,用背包里最厚的钢索纤维将陆承宇牢牢缚在自己背后,如同一体。
她没有走向警笛声传来的方向,而是转身,如一只矫健的夜行动物,消失在老粮仓另一侧的阴影里。
她借着夜色掩护,向旧办公楼的方向疾速潜行。
途经镇中心广场时,她眼角余光瞥见高耸的广播塔顶,那盏本应熄灭的红色警示灯,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闪烁着。
父亲曾告诉她,那是山洪预警信号。
但现在,它同步的却是某种未知的、搜索的频率。
“他们在听……你每一步都在被重构。”真实之眼发出最后一声濒死的低语。
林晚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摸出那把沉重的地质锤,将其内部改装过的微型干扰器调至被动接收模式,然后随手将其吸附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消防栓金属外壳上。
追踪者会找到这个错误的信号源,而她,将赢得宝贵的二十分钟。
当她的身影彻底融入巷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时,心口处那枚芯片再度滚烫起来,其坚硬的表面,竟浮现出数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裂纹,仿佛不堪重负,即将在下一秒彻底自毁。
黑暗在她眼前铺开,前方,是镇政府旧办公楼那栋如同巨兽般沉默的轮廓。
她知道,那扇通往地下的门,不会为她敞开。
但撬开一扇窗,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